76天封城记录 催泪又温暖

作者：张海律

坦白承认吧，这部入选第93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名单的《76天》，着实让我从头哭到了尾。开头一场，痛失父亲的医护人员，在同事的安抚和阻拦中，撕心裂肺地喊着，“爸爸，我要看爸爸最后一眼，送爸爸最后一程。”就已经从气氛和情绪上，为这部电影定下了基调。这是一个与台湾催泪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几乎相同的开场，也造成了我自童年以来，第二次从一开头就让眼泪夺眶而出的效果——虽然有看过此片的朋友认为，“这部纪录片是不错，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是激素不稳定？”

76天，是从2020年1月23日到4月8日，1100万人口的武汉市的封城天数。在这段疫情最为严峻、管控最为严格的时期，有不少纪录片工作者或留在或冒险前往武汉，与相关机构取得联系并被授权后，拍摄和记录了封城之中和之后的武汉生活百态。

有意无意地，各位创作者在同一宏大时代的背景之下，区分开了被拍摄的主体。范俭《被遗忘的春天》，聚焦了3月疫情得到初步控制后的丹水池社区，展现出大灾之下，邻里对新冠痊愈者的隐性排斥，对社区工作人员分配工作的不信任，但随着春暖花开，人心跟着城市一起渐渐解封，信任重新回来。周浩还处于后期制作中的《武汉工厂》，则选择复工将至的联想产业基地，讲述一个机构如何去应对疫情、应对世界贸易的冲突和中美之间的矛盾。

陈玮曦和一位匿名导演，则幸运地获得了疫情高峰期最受人们关注的医院系统的批准，进入重症病房。最初，新闻视频职业出身、带着报道目的去武汉的陈玮曦，是在以特稿的思路，为《时尚先生》拍摄纪录短片。3月27日，33分钟的短片《武汉·重症区六层》上线。接着，远在美国的导演吴皓，就邀请陈玮曦和那位同样拍摄了医院素材的匿名导演一道，加入了长片《76天》的制作。

对比观看《76天》和《武汉·重症区六层》长短两片，会发现短片多出了南京援鄂医疗队的抵达过程，这也从一开始就让陈玮曦确立了关注事件——援鄂，及人物——外省医生和武汉患者。不过，剪辑更碎更快的短片，只是隐约浮现出一点点医患关系，更多的还是展现患者在重症区的状态和历程，以及医生的工作和家庭联系。即便结尾配上了点燃希望的德彪西的《月光曲》，也没制造太多泪点。

而身在美国的吴皓，对这些素材有着更清晰的制片和剪辑思路，最终成型的长片《76天》，没有一丁点儿配乐，没有任何煽情的蒙太奇，却通过太多让观众入戏并共情的细节，制造出一颗巨大的催泪弹。短片里的南京医疗队抵达、医生和孩子的微信联络都被拿去，而填补进去了更多来自其他家医院的医患关系素材。

《妈妈再爱我一次》式的那个开头过后，一辆孤独飞驰在长江大桥上的救护车，托起了片名《76天》。紧接着，短片里也有的重症区六层收治流程，被剪辑神奇地变为怀斯曼式的直接电影美学，紧急或焦虑事件下的被摄对象们，顾不上摄影机的在场，没有镜头前的刻意表演，拍摄者也不需要做采访和打扰当事人。一边是试图在忙乱中变得有序的医护人员群像；另一边是对准六层安全通道被锁上门把手的特写。一阵阵的砸门声响和门锁晃动，营造出特有的紧张感。

接着，摄影机这只怀斯曼式的“墙上苍蝇”，耐心地附着在病房、走廊、ICU和手术室，以其冷静的复眼，看到从慌乱紧张到平缓淡定的医院气息的转变。渐渐地，观众跟着“苍蝇之眼”，也认识了几位（组）主要人物——不听话在病房乱窜的老人，忙完工作后还要跟逝者家属联络通告噩耗的护士长杨荔，同楼层彼此牵挂的老夫妇，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危重症病患，刚刚分娩就不得和宝贝相见的年轻妈妈……

援鄂医疗队的一位姑娘，在闲暇时跟同行聊天，说起男友反对她来武汉，但是“这样的大事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能碰上是我们的幸运。”这当然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理作祟，而是年轻人的英雄主义情结。也就是从这个段落开始，我渐渐意识到，这些医护是志愿来重症区服务的，这本来并非他们的工作；而病患也是没花钱、也没选择地被安排进来的。创作者在接受媒体采访中说，此片讲的是一场新型医患关系的实验。

为了呈现这场新型实验，更多的动人细节被补充进了长片。护士在一个充气手掌上画上卡通图样、写下“早日康复”四个字，摆在ECMO床上的病人胸前；逝者的手机提示着数十条未读信息，护士长联系好其家属，走到楼下，将手机和从手腕上褪下的镯子交还给他（她）的亲人，围栏这头哭着抱歉，围栏那头哭着感谢。

医患矛盾当然也有，但远不至于是新闻事件中那么极端。或许是这几个病区过于和谐，或许是拍摄者真没碰上，总之稍微激烈一些的，也就是短片和长片里镜头最多的那个总在走廊乱窜的老人家。同病房的小伙投诉“闹得他们一夜睡不了”，医生让老人和家人通话，老人被儿子训斥“你还是不是共产党员？该不该冲锋在前、以身作则”，才安抚下去。而更多时候，都只是人之常情却不便通融的要求，譬如想让丈夫进手术室陪产的孕妇，想见同楼层老爷子的老奶奶。幸亏我们是一个高度依赖手机的国度，手脚动不了，护士也会为你录上一段视频报平安。

93分钟的片长，绝大部分都在封闭的医院空间进行，偶尔穿插展现空荡荡街巷和渐渐复苏社区的空镜头，让泪崩的情绪能得到些许缓解。随着国家哀悼日齐鸣的汽笛和喇叭声，封城的76天也即将告终，新型医患关系的实验，算是以一个较为真实又动人的面目呈现于大家眼前。（张海律）

来源： 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