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薇：我到现在都有容貌焦虑丨独家专访

文 朱恺

2020年11月中旬，国内首部为女性发声的独白剧《听见她说》播出，获得了豆瓣8.4的评分。

《听见她说》一共8集，每集均有一位女性演员，用独白的演绎方式，探讨容貌焦虑、原生家庭、全职太太等当代女性面临的困境。节目播出后，也引发了观众大量讨论：

为什么会选取这几个话题？为什么要采用独白的形式？女性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困境还有哪些？她们能在这个节目中找到解决困境的方法吗？

带着这些问题，新周刊APP记者对《听见她说》的发起人赵薇进行了独家专访。

赵薇在《听见她说》现场，监制第二集《许愿》。该集讲述了一个原生家庭的故事。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怎么那么胖呢”

《听见她说》一共8集，分别从容貌焦虑、中年危机、家庭暴力等8个题材展开，剖析了当代女性面临的8种困境。

在早期筹备选题的过程中，项目组准备了一个故事池，里面有将近60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女性故事，主创们从这些故事中，挑选出了最感兴趣的8个题材进行拍摄。

第一集《魔镜》所探讨的“容貌焦虑”，正是让赵薇深有感触的一个题材。

新周刊APP：今年女性议题其实特别火，市场上出现了很多关注女性题材的作品。

赵薇：（这些作品）我觉得有也挺好的。但有人说《听见她说》是吃女性红利什么的，就真的有点扯了，因为这个项目我们在两年前就开始弄了。但一开始他们担心拍出来会很闷，觉得会没有人看，所以一直没有人愿意投资这个项目。

今年除夕刚过没几天，刚好也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投资方说可以启动这个项目了，可能他们觉得成本也不高（笑）。他们还说你这个不一定有人看，你有谁来呢，得有观众号召力的人来呀，我说那杨幂杨紫行吗，结果杨幂杨紫来了还是招不到商，因为没找到冠名商，没有广告植入，那就意味着播了也白播了。

我跟他们签的合约是10月份得交片，其实之前一直没开机，后来我说不行，不管你们找不找得到冠名商，我都得拍了，8月份才开始拍起来。后来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去制作的，还赔钱了，贴了钱进去才把它做完。

11月开播的《听见她说》，涉及容貌焦虑、原生家庭、全职太太等多个选题。

新周刊APP：《听见她说》的选题涉及了容貌焦虑、原生家庭、全职太太等等。为什么最终会选定这八个选题，其中有让你感触特别深的吗？

赵薇：对，我对容貌焦虑这个选题确实很有感触。有很多女孩儿在我眼中是很美的，但她们就是出于不够自信，选择用整容或其他方式去改变自己。其实我并不反对整容，但她们可能是在对自己还没有清晰认识的情况下，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或者是她们的审美被当下的潮流绑架了，没有发现自己的优点。

我觉得尤其是近几年来，整容行业越来越发达，女性的美也单一了不少，年轻的女孩子相似度越来越高，当然这也是个人的选择，但当你心智成熟以后，未必还会做这个选择。（《魔镜》）其实也是给所有女性做一个提醒吧，提醒她们要自信起来，让她们认识什么是美，去了解自己、接纳自己。

新周刊APP：你也有过容貌焦虑吗？

赵薇：会有，我到现在也是。我从小就觉得我怎么那么胖呢，其实在我20多岁的时候，我只要一出去，内心都是极度不自信的。到现在我也还是认为，我年龄大了比较好看一点。

但是那种否定自己的心态，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放大的比例是比较大的，远比你想象得大，其实很影响你正常的身心健康和发展。

赵薇在《听见她说》的现场，导演第一集《魔镜》。该集讲述了一个女孩受到外界影响，产生容貌焦虑的故事。

新周刊APP：其他的选题有没有感触，会有像《失眠人的梦》中那种“被盒子困住”的感觉吗？

赵薇：这种感觉我稍微少一点，因为我很喜欢尝试新的事物，常常是那个盒子还没盖上，我就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会给自己找新事情做，有时候甚至失败都能让你刺激一下，感觉“哎呀，还活着呢”，我是这种人。

但我看咏梅的《重塑》就很有共情，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那种悲哀吧。像杨紫的《许愿》也是，我的成长经历虽然跟主人公没有相似之处，没有共鸣，但也深度共情了。

新周刊APP：《听见她说》在前期做了大量准备，除了这8个选题，还有近60个故事，有没有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故事？

赵薇：有一个故事我觉得很好，它讲的是一个在海关运输孕妇血样被抓的小女孩，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运的是什么，就是生活贫困才做了这件事情，这是件真人真事。其他题材也找了编剧来写，但我觉得写得不是非常准确。有些故事写得不够到位，其他到位的就先行，最后就找了8个比较容易通过和操作的。

其实我是想做一个从少年、青年、中年、老年，覆盖全年龄段女性的《听见她说》，如果有第二季的话，可能还会再做一个故事池，拍出来。（拍第二季的可能性有多大？）60%吧。

《听见她说》的第三集《失眠人的梦》，从全职太太的视角展开，描述了一个人“被盒子困住”的困境。

“如果没有共鸣，至少可以共情一下”

《听见她说》播出后，不少观众深有共鸣，也有观众将其与BBC原版进行比较，对比两者的异同：

同样为8集女性独白剧，豆瓣9.3分的BBC原版《她说：女性百年人生瞬间》由全女性阵容组成，选取了职场性侵、女性宵禁、婚内强奸等话题，以纪念英国女性获得选举权100周年。相比之下，观众认为《听见她说》选取了时下与大家生活贴近的热门题材，但在陈述力度上还有所欠缺。

在赵薇看来，《听见她说》更多是在提出问题，给女性传递一份关怀，同时尽可能提供一些有效的建议，而非给观众提供万能的解药。80%的故事都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即使没有相似的经历，观众也能对故事中的主人公产生共情。

新周刊APP：《听见她说》坚持了BBC原版的独白形式，其实对演员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赵薇：对，其实来的演员基本上都没尝试过这种形式，所以大家都很兴奋。导演也没太尝试过，很多主创也是行业内比较有名气、很专业的小伙伴们，所以他们都很high，演员演完之后还觉得，原来自己是真的有实力，肯定了自己。

杨幂在第一天拍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思，虽然背词儿非常痛苦。她就把台词用手机录下来，天天睡觉在那听，听自己在说，用洗脑一样的方式背台词。她第一天就跟我说，导演我们只能拍两天吗，能不能再多拍一天，我说为什么要多拍一天，她说我想拍好点儿，能不能多给一点时间。然后我说不行，没有钱给你多拍一天（笑）。

我估计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提出要多拍一天，因为一般大家都希望拍完快点走嘛。最后杨幂在里面的表现，应该她自己都吓一跳。

在《听见她说》中，杨幂饰演的是一个机器人，从AI的视角讲述了物化女性的故事。

新周刊APP：BBC原版其实是全女性阵容，一个导演拍了8个短片，《听见她说》里面有许多男性主创加入，他们也对女性题材感兴趣吗？

赵薇：其实是因为我们把它的呈现形式变了。我觉得这8集独白剧，实际上可以说是8部电影的高光时刻，因为一般在电影里面，主人公突然开始讲大段独白的时候，就是全片最高潮的时候。

如果就是在舞台上拍，确实我也可以一个人拍8个，就换布景，中景、近景、远景在那说就行了。但我们其实是按照8部电影在制作，按这样的模式，一个人得拍很长时间，而从我们跟腾讯达成合作到上映，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所以要让不同的导演去拍，大家同时开工才能赶得及上线，直到现在，最后一集《完美女孩》还在制作中。

（主创）也想都是女的，但是实在凑不齐那么多（笑）。其实《听见她说》这个项目，有很多男性导演也特别感兴趣。昨天碰到陆川，他还跟我说你能让我也拍一个吗，还有香港导演翁子光，他也说你这个好，下次也考虑考虑我啊。其实很多男性导演也想来拍，他们觉得拍这个是有意义的，是能够帮助到他人的。

这个类型的项目也没有成功的先河，就只有朋友先上了，所以真的很感谢我那帮朋友们，包括编剧作家朋友，包括导演们，今年正好是在疫情期间，大家都有时间，都是朋友们伸出援手才能把它做下来。

《听见她说》第二集《许愿》由李非导演，讲述了原生家庭给孩子造成的影响。

新周刊APP：《听见她说》第一集播出之后，在开头就出现了不少弹幕，在评价女演员的妆容。你怎么看待这些弹幕？

赵薇：其实给她弄成那样的妆，是我刻意的。我有刻意让她的妆容很厚、很重，化妆痕迹很明显，在调光的时候也是，让她出现各种瑕疵。

在调光上，你很容易把她调得特别美，像芭比娃娃一样都可以，但在真实生活当中，很多女孩都是操作过度，她其实看着就是不自然的，当你把脸妆卸了洗干净之后，是很舒服的。我只是还原了事实真相而已，因为没有任何化妆技术可以让你在生活中看起来是完美无缺的。

新周刊APP：有没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评论？

赵薇：有一个挺逗的，我看一个网友评论说，第一个第二个故事我挺有共鸣，第三个我没有，怎么怎么的。然后另一个网友就说，你要全都有共鸣，那也太惨了吧，哈哈哈。其实我觉得有共鸣的就有共鸣，没有共鸣的，至少可以共情一下。

还有一个印象比较深刻的评价，就是大家老说那个面膜（广告）。讲老实话，其实我只负责把正片拍好，但最后出现了一个广告，当时看到也略微有点心中一惊。但其实也没办法，世界上也没有完美的事儿，也得感激他们，帮助到了这个项目。

第一集《魔镜》的正片结束后，出现了一段面膜广告。有观众质疑该广告的出现，违背了正片中拒绝容貌焦虑的初衷。

新周刊APP：《听见她说》播出后，很多观众都意犹未尽，希望力度能再大点儿。比起BBC原版的向外发声、抗争，《听见她说》似乎更多的是自我觉醒和重塑。

赵薇：一方面是有审查的原因，你的尖锐度只能到一定的程度。另一方面，我觉得我们大部分的问题，并不是一个短片就可以治愈的。在很多问题上，我自己的态度是，自我觉醒是很重要的。因为真正能拯救你、帮助你的人，最根本的还是你自己，每个人最终得到救赎、改变、成长，最终还是自己的作用力。当然其他导演未必是这样，但我自己是认同这种观点，如果出现很多很多问题，当然会有外因，但也要把内因找一找。

其实我们这8个故事拍得都挺克制的，并不会刻意煽情或赚取眼泪。我觉得就是有一种现象，有一种困境，你把它端到台面上，大家去好好地思考一下这些问题就行了。如果你要看哭得乱七八糟、卖惨的，看连续剧就行了，不用看这个的。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去公正地陈述它、表达它就可以了。当然我们也尽可能地提供一些有效的建议吧，比如活出自己、对自我认可等等。

新周刊APP：也有观众看完说希望拍个《他说》。

赵薇：哎呀，怎么男生都特别希望拍个男他，这女她的故事都还没播完呢。男性呼吁很强烈，也要做男性《他说》，但我没有兴趣做男性《他说》。

当然也有很多男演员，觉得这种形式对演员来说特别有挑战、特别刺激。像王传君，他也在看《听见她说》，还说能不能让我也演一个，或者你让我扮成女的也行啊。

赵薇在《听见她说》的拍摄现场，监制第三集《失眠人的梦》。

“30+女性的故事，我几年前就拍过了”

《听见她说》之外，女性的困境也无处不在。近年来，不少演艺圈人士曾在公共场合为中生代女演员发声，认为30+女演员常常面临有演技、有时间，但是没戏拍、没有好剧本的困境。

在《演员请就位2》中，赵薇也曾呼吁大家多给女演员一些机会，她认为30+恰恰是一个女演员的黄金年龄，而这个年龄段往往也有许多精彩的故事，但国内却较少出现这类题材的好剧本。

新周刊APP：近年来有很多人为中生代女演员发声，30+女演员经常面临接戏难、没有合适的剧本等等，你怎么看待这些发声？你有接到过比较合适的剧本吗？

赵薇：我觉得困境肯定是每个人都有的，发一下声、呼吁大家关注也没有问题。但最终拯救自己的还是自己，要找一些适合自己的出路吧。

（剧本）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好的，我觉得一到30+以后，你碰到的很多问题，都是与社会相关的问题了。它就不会说是校园啊，恋爱啊，一定是跟社会的状况紧密相连的。但写社会也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这也是间接造成剧本没深度的一个原因吧。

（最近在拍摄的《学区房》是怎样的一个剧本？）其实是一个比较平淡简单、生活流的这种剧本。我老是碰到一些大喜大悲的角色，这种相对平淡的，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赵薇与秦昊主演的新剧《学区房》近日开机，讲述了亲子相处、父母养老等议题。

新周刊APP：你觉得女性导演会面临像女演员一样的困境吗？

赵薇：我觉得从终极来考虑的话，到最后没有谁比谁更有优势，或者谁更差。其实女性导演遇到的困境，跟男性导演都是类似的，当你做了这个工作以后，大家面临的都是一样的挑战、一样的困境、一样的问题，还是得个人看怎么去面对这些问题。

女性导演就更细腻吗？但有些男性导演也很细腻，是枝裕和就细腻得很。而有些女性导演，也能拍一些很有劲儿的东西，我觉得都差不多。

新周刊APP：有没有比较欣赏的女性导演或女性题材的作品？

赵薇：女性导演我都欣赏，越多越好（笑）。我不会说特意去看女性题材的作品，因为很多问题在我看来，都是人性本身共有的一个问题，当然《听见她说》这个项目是比较纯粹地从女性的角度出发，从头到尾都是为女性服务的一个片子。

我觉得拍女性拍得好的作品有很多，国外的特别多。我特别喜欢科恩嫂演的一部四集美剧，名字特别难念，叫《奥丽芙·基特里奇》。这部美剧用四集讲了一个平凡女人从年轻到老的故事，完整的一生，拍摄、演技、情节都特别高级，我觉得比《三块广告牌》还好。

科恩嫂是我很喜欢的一位女演员，（从于佩尔到现在）终于找到第二个了。当然我也喜欢看煽情的故事，但我特别怕煽情有痕迹。

《奥丽芙·基特里奇》从奥丽芙的自杀开始，讲述了这位女性过去25年的人生故事。

新周刊APP：未来有哪些拍摄计划，会拍一些女性题材的作品吗？

赵薇：其实我几年前就拍过《没有别的爱》，这部电影讲的就全都是30+女性的故事。等我拍完电视剧，我还要回去补拍电影，因为片子已经送审了，还有一些别的修改意见，要重新拍一些内容置换进去。如果进度快的话，是有希望在明年上映，和大家见面的。

还有一个《嗨！美男子》，已经拍完了，讲的是一个男明星的脸被整容医生复制了，然后出现很多个他的故事。

新周刊APP：《演员请就位2》也终于告一段落了。

赵薇：对，昨晚（庆功会）都喝断片了，终于以一个断片结束了。我自己怎么到北京的都不知道，只记得空姐摇醒了我说该下飞机了，没人了已经。

其实我在节目里的话并不多，大部分时候我都没怎么说话，你们所看到的、剪出来的，就是我讲的所有话了。以后有合适的剧本的话，还是会跟节目里的演员合作，因为她们真的都很优秀。

（接下来可以给自己放个假了吗？）哪有，电视剧同时拍着呢，今天还是请了个假出来，明儿又开始拍电视剧了。卡拉ok我也有大半年，快一年没去了，就《演员请就位》去过一次，拍了个ktv的场景。

有时间的话，还是最希望跟朋友聊天吧，就聊聊天、吃吃饭、吹吹牛，放松一下。

赵薇在《没有别的爱》片场，为摇臂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