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观感“好看”，是否能盖过细节硬伤？

入围了2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并获得金爵奖最佳影片提名的华语犯罪片《风平浪静》，前不久上映了。

优缺点都很明显的《风平浪静》，上映后引起了不少讨论和争议，今天就来和大家聊聊这部新片——

《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的片名灵感，来自台湾客家语歌手陈永淘的一首同名歌曲。歌词里的南风撩人，小猫憨狗，描绘了一种最为美好的安稳平和生活。

但对于《风平浪静》里的主角们而言，即使是这样看似简单的“风平浪静”，也是他们在逃离、挣扎、疯狂之后仍无法实现的终极奢望。他们的现实里没有风平浪静，只有涌动的暗流和悲剧的旋涡。

15年前，优等生宋浩得知他的保送名额被好友，副市长之子李唐顶替。台风天的一场意外，把染血的少年、急切的父亲、窥视的友人、啼哭的婴孩、情动的少女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风雨中，宋浩逃离家乡，直到15年后母亲去世才重回小城。与老同学潘晓霜的浪漫重逢，让宋浩心中罪孽的风浪渐弱，但与此同时，旧日噩梦的参与者们已经身陷更大的利益泥潭里，一步步把宋浩拉下更为黑暗的深渊。

《风平浪静》一个很明显的优点，就是直白的好看。对九零年代和江河湖海有特殊情结的李霄峰导演，在《风平浪静》中充分发挥了自己氛围营造上的才能，利用视听和美术上的统一性与新意，把风雨和色彩，都巧妙地变成奠定影片质感的重要元素。

风和雨在影像世界里的存在感，好像从未如此强烈。在故事发生的那座沿海小城，海浪拍岸的外部环境映衬出主角内心的惊涛，而日常中的风和雨，也在精心的视听设计下，变成主角命途中不可忽视的配角。

风可以不断拍动那扇将宋浩引向犯罪的毁灭之门，也可以吹动发丝，撩起带褶皱的裙边。

宋浩向晓霜求婚时，高速路的风穿过两人，轻拂宋浩沾着酸奶却带笑的胡子，而当宋浩闭眼骑摩托冲向鱼摊，风也适时鼓起他奔向自由和解脱的衣襟。

而雨，可以是压抑的室内，少年与母亲面对暴戾父亲时身上泛映的水光，也可以化身雨痕，氤氲爱欲。

晓霜在破碎挡风玻璃前撑伞的那个雨夜，回家之后的她和还在车内的宋浩，同时抹去脸颊和嘴唇上的雨水。在宋浩对晓霜的情感还不明朗之时，这种带着情欲意味的同步动作，已经暗示了两人必然的浪漫结合。

天气的元素之外，《风平浪静》对于色彩的运用也很有趣。作为影片大反派的李唐喜着一身狂妄的紫色套装，而成年宋浩，则是在大石落定的飞扬烟尘中初次登场，穿着旧旧的灰色T恤归乡、恋爱，又最终将鲜血撒上洁白的收费员制服。

影片中最重要的一组色彩，是红与蓝。红色与蓝色，先是化作警车车灯，映照在慌乱少年脸上，继而又以红裙蓝伞的形象，变成女主角潘晓霜的象征符号。

热烈深情、勇猛倔强的潘晓霜，是《风平浪静》黑暗基调中最温柔的一抹亮色，也是影片中最饱满自洽的角色。不同于宋浩前期的沉默寡言和自我封闭，为了留下爱人敢用收费杆砸车的潘晓霜，不惧于把自己全部的可爱和疯狂掏给观众看。

15年前，在宋浩优等生的完美面具碎裂之时，不良少女晓霜记住了他的脆弱和崩溃。15年后，对于从未踏出过小城的平凡收费员晓霜而言，归来的宋浩既代表着曾经的自卑、可能的危险，也提供了一种人无完人的安慰。

就这样，潘晓霜的鲜活人设和生猛的女追男戏码，搭配上扮演者宋佳不介意展现傻气和疲态的自然演技，生生把《风平浪静》的犯罪元素逼得退居幕后，无情夺去了主角宋浩的不少光彩。

然而，遗憾的是，视听氛围、风雨霓虹并不能构成一部影片的骨架，而当女性角色和爱情故事“喧宾夺主”，《风平浪静》就必然会有一种野心之下的失衡和割裂感。

这种失衡与割裂，首先体现在类型融合上。《风平浪静》试图完成犯罪和爱情两种类型的兼容，但犯罪故事的情绪汹涌与爱情部分的风平浪静之间，却产生了风格上的巨大鸿沟。

人物关系的处理中也有此类问题。

当潘晓霜光彩照人地“侵略”了整个故事，顺势用这个角色来切入宋浩内心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影片本身也安排了不少平行的段落，比如少年宋浩离家时母亲的枯坐背影、宋浩被李唐陷害时孕妇晓霜的若有所感，来强调母性与温暖家庭所创造的救赎可能。

这种虚妄的救赎可能性，和接下来无法逃脱的命运之债，更能进一步烘托出宋浩人物的悲剧性。

可惜《风平浪静》的创作者们并不满足于此，他们希望能把影片塞得再满一点，塞下父子关系和原生家庭的讨论、宋浩与受害者女儿的支线、李唐对宋浩病态友谊的暗示，最终又限于篇幅，每条线都展开不足，草草收尾。

作为犯罪类型片，《风平浪静》的最大野心，体现在社会议题和年代细节上。保送生顶替、拆迁钉子户、官商勾结，这里面每一个话题都黑暗辛辣，而《大海啊故乡》、酒席、舞池，也在试图描绘特定年代人群的精神样貌。

但是，《风平浪静》的最大撕裂之处也在于此。它一面强调着自己的现实属性，努力地把主角放置进真实的社会和年代环境中，却又在角色逻辑、动机和诸多细节上显得失真而魔幻。

先不论影片中重要的两起罪案和逃亡在真实的刑侦语境下能否成立，光是李唐在车来车往的收费站撒钱的举动，已经有为了戏剧性而牺牲真实度之嫌。

而李唐的扮演者李鸿其，全片中都像是在拙劣模仿《老手》里的刘亚仁，让这种脱离现实的魔幻感只增不减。

在各类要素都满溢的情况下，《风平浪静》留给主角宋浩的空间就明显不足了。从周政杰长成章宇的那一刻起，宋浩的内心世界就进入了一种关门谢客的状态。

当故事紧锣密鼓地进入尾声，影片才终于想起了主角是宋浩似的，没有太多过渡地把他赶上场来完成高潮戏份。然而，主角宋浩此时恐怕已无法担此大任。

成年宋浩的扮演者章宇毫无疑问是位极富感染力的好演员，在那些宋浩眼眶蓄泪、挣扎嘶吼的镜头中，他可以做到同时像野兽和孩子。

但是，光靠单个桥段的氛围和演员的演技，无法让观众毫无保留地被触动。在人物心路历程和转变契机都不算明确且铺垫不足的情况下，再炸裂的爆发也只余突兀。

有着明显优点和问题的《风平浪静》，可能会带来不少争议和讨论。但有一点大概是不存在争议的：晓霜在碎车窗前打起蓝伞的镜头，是《风平浪静》最浪漫的部分。

这一幕，也恰好最能概括《风平浪静》电影给人的整体印象。

雨水滴落在肌肤上，破碎的前窗开出妖冶蓝花，满满撑开的浪漫氛围，正试图遮起那些显眼的硬伤和不完美。即将相爱的男女间暂时眼波平静，但那必然到来的风浪，已经在远方奏响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