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调查｜深入练习生培训产业，揭开“造星之城”秘密（上）

2020年的偶像选秀呈现出空前的激烈态势：无论是选女团的《青春有你2》和《创造营2020》，还是男团节目《少年之名》，在吸引极大关注率的同时，也反映出中国自己的偶像制造产业链越来越完善的发展状况。

就在近日，优酷、爱奇艺、腾讯三大平台的选秀节目都在成都举行面试，挑选优秀的偶像苗子。据红星新闻观察，正在建设“国际音乐之都”的成都，广纳练习生，大力练内功，已渐渐成为全国知名的音乐人才孵化器。

从2004年开始，凭借着李宇春、张靓颖、张杰、谭维维等选秀人才的崛起，成都被誉为“选秀之都”。经过16年的蜕变，曾经的“选秀之都”已经升级为“偶像之城” ，成都的练习生资源不仅吸引了众多国内外经纪公司的慕名而来，更是成为追逐梦想的少年的圣地。著名作曲家赵季平曾坦言，建设“国际音乐之都”，成都除了引进人才之外，更需要打造自己本土的音乐力量。

在半个月的时间内，红星新闻记者通过调查走访的形式，亲身体验了练习生的训练、生活，并采访到ETM活力时代的联合创始人赵伟伟、新华贝易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童亚娜。这组调查报道，不仅是揭示“国际音乐之都”的新生力量，也试图让大众了解到练习生们追逐梦想最真实的一面，因为成都已经悄悄成为追梦少年的蓉漂圣地。

上篇：练习生的蓉漂追梦圣地

【现场直击】

专业度与偶像的力量，吸引他们来到成都

这是ETM活力时代下属活力星锐艺能培养中心暑期班的最后一节课，20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将接受表演、声乐以及舞蹈考核。

推开位于27层的培训中心大门，除了有两间大一点的排练室之外，更多的是一间间单独的练习室，4~5个平方左右，里面除了桌椅，没有其他摆设。“学员们可以提前申请，在房间里自己练习或者休息。”赵伟伟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韩国有些机构的练习室甚至更小，而练习生的声乐练习、文化学习、课余休息都在其间进行。

在培训中心，学员们只要见到老师，都会接近九十度鞠躬，大声喊道：“老师好”。在考核时，除了正在表演的学员之外，其他学员一样会注重形态，显得特别有精神。刚开始从事这个行业时，包括赵伟伟在内的公司主要人员都前往韩国进行过系统的学习。他告诉记者：“记得是2017年，韩国著名的CJ娱乐来我们公司考察，听完我们的讲述后，其中一位负责人起身，很真诚地向我们鞠躬。他说在韩国做演艺人才孵化已经几十年了，没想到在中国还有这么一家机构，把韩国的练习生模式和孵化体系复制传承得这么好。”

参加ETM活力时代暑期培训的学员们

当天记者看到的暑期班学员，最小的13岁，最大的也不过23岁。除了成都本地的学员，更多来自合肥、武汉、广州，甚至还有在美国念大学的。“我在加州圣地亚哥分校学了四年戏剧专业，现在正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学的是生物科技。”20岁的王雨晴来自合肥，她告诉记者，自己心底一直想从事演艺事业。“选现在的专业（生物科技）是因为妈妈，对我来说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而且去哥伦比亚大学（位于纽约曼哈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百老汇在那儿。”

在美国学了四年戏剧，王雨晴也当了四年演员，所以这次回国参加暑期班的培训费，是她自己挣钱来支付的。“我是听我学妹说这里很不错，周震南就是从这里培训出来的，所以我很快就敲定来成都。”同样因为周震南而选择来到成都练习的还有不少人。18岁的武汉女孩张楚煊，暑假结束就要去纽约大学了，来到这里培训，也是因为她喜欢的周震南便是在ETM活力时代练习了好几年。

【品学兼顾】

挤出休息的时间实现梦想

参加暑期培训班的学员们刚为自己的梦想踏出第一步，而新华贝易YES!CAMP厂牌的练习生们，正在离梦想越来越近。在青羊区一幢稍显老旧的写字楼里，屈柏宇、刘聪、马昊文、金泽雨、郭东兴、刘星佐正在跟着舞蹈老师练习齐舞，一遍又一遍，一跳就是一小时。虽然空调持续运转，豆大的汗珠依然顺着他们脸颊滑落到地板上。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22岁，其他都是00后，身高都在1米8以上。

与其他练习生相比，YES!CAMP厂牌的练习生们都在上学，练习时间主要在周末和寒暑假。“从下午1点开始，到晚上11、12点，有行程的话会更累。前段时间为了录制《街头音浪》，成都上海来回飞。”刚满19岁的屈柏宇，是目前厂牌中人气最高的一位。“我们基本上是从别人休息的时间里，挤出实现自己梦想的时间。公司也很看重我们的学业，我高考的时候公司直接帮我停掉几个月的行程和训练，让我安心高考。”

新华贝易YES!CAMP厂牌练习生屈柏宇

屈柏宇是在一个动漫展上被发掘的，瘦瘦高高的他天生巴掌脸，大眼睛、高鼻梁，很像日本漫画中的人物。“当时也没有和爸妈沟通，直接就来了。因为我们家属于放养式教育，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爸妈都会支持我。”屈柏宇这样对红星新闻记者说。一旁的童亚娜则爆料道：“他对偶像还是很了解，要追韩团，对这一行是有基本了解的。”

在新华贝易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童亚娜看来，现在对偶像的要求越来越高，比如：必须得品学兼优。“像王俊凯、易烊千玺这一波偶像，要么是北京电影学院，要么是中央戏剧学院。我们也希望通过屈柏宇的案例，让其他练习生和他们家人看到：我们不耽误学习。如果你选择走艺考这条路，我们平时的训练实际上是给你专业加分的。”

刚从优酷男团综艺《少年之名》回来，屈柏宇又马不停蹄地与周笔畅、胡海泉、胡夏、沈南一起录制音乐综艺《街头音浪》，粉丝数也蹭蹭涨到近50万。问他想过“单飞”吗？之前还有些羞涩的他眼神变得坚毅，回答也没有丝毫犹豫，“没想过，因为我觉得兄弟之间团魂太重要了。”

【逐渐成长】

经历得越多，越知道自己目标

8月19日，苏芮琪早上7：40来公司准备妆发，然后前往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参加成都大运会吉祥物“蓉宝”的命名仪式，并演唱自己的歌曲《在蜀中》。这首歌是苏芮琪继原创歌曲《在成都》后演唱的第二首关于家乡的歌。活动结束后，她回到公司，立马开始准备自己生日会相关筹备工作以及最新音乐作品的创作沟通。晚上，苏芮琪又来到成都城市音乐厅，“中国音协‘金钟之星’艺术团送欢乐下基层慰问演出”在这里举行。她想多与成熟的艺术家们交流，向他们学习。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已经是晚上10点过，超12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这个20岁的女孩有些疲惫。自从2018年参加腾讯视频《创造101》，今年继续作为复读生成为《创造营2020》全国11强后，苏芮琪的工作日程明显密集起来。虽然没有在节目中成团出道，但她已经从一位练习生转变成一位艺人。

苏芮琪参加大运会活动

因为Super Junior那首《Sorry Sorry》的缘故，苏芮琪很小的时候心里就萌发进入这一行的念头。15岁那年的暑假，苏芮琪开始了自己的练习生生涯。两次参加女团节目的经历，让这位大大咧咧的成都女孩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出不出道不是你能决定的，但经历与收获是你能决定的。”苏芮琪说，经历过的挫折越多，越能知道自己的目标。“（现在）更成熟了，更知道之后怎么安排了。我之前是一个不太爱表达的人，陌生人多了就不说话，现在会好一点，还会主动去交朋友。”她也很重视自己的文化课成绩，表示之后还想多多参加成都本地的活动，“因为要回来准备学习，参加高考了。”

为成都大运会吉祥物“蓉宝”举行命名仪式那天，本身就喜欢大熊猫的苏芮琪难掩期待和兴奋，一路上跟经纪人一再要求“活动结束后能不能单独去看一会儿大熊猫”。除了化妆师偶尔伸出手整理一下她头发的动作之外，与其说是即将登台表演的艺人，苏芮琪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出去游玩的小女生。等到了活动场地，这个刚刚20岁的姑娘才显得正式和严肃起来，轻车熟路地签名、摆姿势拍照。

【模式探索】

搭建适合中国市场的练习生培训体系

前面几位练习生提到的偶像周震南，出生于重庆，生活在成都，今年20岁。14岁时，他因热爱唱歌跳舞，不顾父亲的阻拦，怀着一腔孤勇，独自前往异国训练。回国后参加《明日之子》，19岁从《创造营2019》重新出发，逐渐成名。而他当年，便是在ETM活力时代练习了很多年。

周震南近日参加活动时照片（图据东方IC）

“周震南去韩国前，以及从韩国回国后，一直在我们这里练习，直到参加了选秀节目后才离开。”赵伟伟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前段时间，周震南的弟弟周震东也在ETM活力时代培训上课。其实不只是周震南，包括马伯骞、徐艺洋、刘人语、吴季峰、李权哲、徐圣恩、姚琛、奥斯卡等出道偶像，都曾在成都的这家公司培训，在标准化的体系之下，他们接受了包括声乐、舞蹈、音乐创作、素养在内等多个维度的技能训练。

ETM活力时代的办公室在IFS的40楼，是成都最贵的写字楼之一。公司联合创始人赵伟伟是80后，早在2013年，他和搭档就看到了国内艺人培训领域存在的空缺。“当时，韩国流行文化对年轻人影响很大，韩庚、吴亦凡、鹿晗们的成名，让青少年群体对去韩国当练习生充满了憧憬。”他告诉记者，“在我妈妈那个年代，成都出了刘晓庆，同龄人都会梦想去北京读电影学院，都想成为下一个刘晓庆。时隔几十年，偶像的示范效应对年轻群体的影响没有变。”

但如今传统专业院校的课程，无法与时下青年的意向需求相匹配，而面向大众的传统少年宫模式，更多是以兴趣启发、技能考级为主。从超级女声时代开始的各类选秀节目，对民间“野生”艺人的发现则是收割式的，历经多年，已被严重透支。“和日益增长的节目和公司需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备人才的断层，这样的行业现状，让我们意识是该需要做点什么了。”赵伟伟说。

他们选择了去韩国实地学习。其实当时也有很多中国公司在做这方面的探索，但大多数仅限于打个电话了解情况。“韩国人一看，‘你们真的来了！’他们很震惊，同时也对我们有了好印象，接下来的学习、合作也是水到渠成。”

“照搬”是必经的过程，但两个国家基础教育模式不一样，就意味着必须要变革。“2014年起，有韩国模式合资在中国做练习生的机构，后来陆续都转型了，我们留下来的原因是保持了与时俱进，针对国内市场，不断迭代、优化服务，所以你要说我们是现今还是韩国模式的，我觉得不是。包括‘练习生’这个词，在韩国、日本、中国都是截然不同的理解。”在赵伟伟看来，无论向谁拜师学艺，最核心的东西始终是基于华语流行音乐，针对青少年做到学以致用的演艺孵化。

【输送体系】

“我们已经占据了头部位置”

从根本逻辑上看，中韩两国的练习生体系并没有本质区别，都要通过多样化的训练，将一个素人打造成为满足本国演艺生态需求的艺人。区别发生在对素人的选择和出口这两端：中国年轻人所面临的学业压力和家长对于练习生职业的认可度有其独特性，这使得活力时代在课程的设计上要兼顾练习生未来更多选择。

“做练习生一定是要看天赋的，你的天赋越高，起点也相应越高。其次本人必须得努力，要有明确的奋斗方向，我们会配合家庭、结合本人意愿，在最初阶段就给予其详细的发展计划。”赵伟伟说，“我们不发文凭，但是通过各种实践机会，让你看到你确确实实获得了成绩。现在国内最好的检验可能是综艺节目，从超级女声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创造营，在这些节目中你能获得怎样的名次和成绩，就是检验你成绩的试金石。”

在赵伟伟看来，公司最好的一点是按照流程来做事。“坦白讲，很多公司做事情常常会急功近利、拔苗助长。这种事情在青少年演艺事业培养中是特别多的。我们是老老实实在做事情，甚至一开始干了很多‘傻事’。但最终的成果和成绩，是当时很多同类型的机构无法取得的。”无论是刘人语、苏芮琪，还是更早的周震南，他们从最基础的业务练起，把练习室当家，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全意提升自己。“等他们走出练习室，会发现自己真的还不错。”

国内的经纪公司虽然很多，但是像ETM活力时代这样“有经纪又有孵化”的则很少，“这一点是其他类型公司不能比拟的。”赵伟伟说。从2016年下半年开始，ETM活力时代已经形成了较为顺畅的输送体系，并有大量的练习生人才储备。在这一年，先后有50多家公司和项目找到他们，希望活力时代能够向他们的内容输送练习生。公司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感觉：在前端的培训市场，“我们已经占据了头部位置。”

ETM活力时代的暑期班培训

目前ETM活力时代签约的练习生有20多位，刘人语、苏芮琪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我们签约的练习生都不用他们花钱，我们看中的是他们的潜质，愿意在他们身上花费时间、精力，包括经济的投入来培养。”至于文章开头提及的暑期培训班，则属于付费性质。“这个是学院培训项目，和你去少年宫，准备艺考一样。我们也可以根据不同的学习需求，来定制你的训练内容。”据赵伟伟介绍，标准的全日班一周5天时间，周末休息，大概半年收费5万多。

【专业视角】

成都做地域性男团是有优势的

相比ETM活力时代，成立于2018年的新华贝易没有面向大众的培训板块，专心致力于练习生，和打造出TFBOYS的时代峰峻类似。“我们公司基本上最大的选进来16岁，最小进来的12、13岁，都是从小孩开始培养。”童亚娜告诉红星新闻，新华贝易成立了两年，选了50位男生，目前只剩下7位成员。“养成系男团，都是从小娃娃开始，但是日本和韩国有些不同。日本相当于以家族模式，韩国就是以团的模式，选人的条件也有差异，比如韩国就是非常注重唱跳能力，日本就更看重阳光的形象。”新华贝易打造的“YES!CAMP厂牌”偏向日系男团，走阳光少年路线。

新华贝易YES!CAMP厂牌练习生在练习

“做男团的基础是唱跳，成都有好看的男生、优秀的音乐院校和良好的舞蹈资源三个基础元素，加上政府一直致力于建设‘国际音乐之都’，所以才打动我们北京的投资方落户成都。”同时，童亚娜也指出，头部男团有了解散的趋势，也让做这件事有更大的空间。“大家一开始追韩国追日本，后来由于其他原因，加上TFBOYS出来之后，大家都在追内地团。后来他们以分开的形势发展，但粉丝已经累积下来，也是在这个时候，各个公司开始把精力放在做团上面。”

“YES!CAMP厂牌”的练习生，每周都会考试，每三个月就会面临一次淘汰，“我们更看重成员身上的少年感，培训的体系虽然是从日本、韩国学过来的，但也会更加结合本地，凸显多元化。”通过这两年的观察，童亚娜发现地域性其实是有优势的。“之前我们做调研的时候，发现在日本其实地域性是比较明显的。有关东的公司，也有关西的公司，还有东西练习生的battle。在中国，地域性却不太突出，反而你如果不是来自北京、上海的大公司，就让人觉得不靠谱。成都这两年‘网红城市’属性比较重，而且成都的娱乐业很发达，涌现出很多优质的艺人，所以成都做地域性男团是有优势的。”童亚娜说，在新华贝易的规划中，他们想让“成都的00后，做成都的代表。”

红星新闻记者 任宏伟 实习生 毛渝川 图据受访者 编辑 乔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