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悬疑”“她侦查”与“她现实”

作者：西南政法大学副教授、刑侦剧研究中心主任 肖军

近期，网剧《摩天大楼》的播出引发观众的热议。剧中，店长钟美宝在一幢摩天大楼中被害，两名警察联手破案，在抽丝剥茧中发现整栋大楼隐藏着匪夷所思的人际关系，每个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作品改编自陈雪的同名小说, 是国内首部女性向悬疑推理剧。区别于以往深受男性观众喜爱的悬疑叙事，《摩天大楼》更倾向于以女性视角制造悬疑，具有一定的创新性与突破性。

女性向悬疑推理剧的特征

首先，就剧情而言，女性向悬疑推理剧围绕女性安排悬疑成分，主要体现在剧中受害者、侦查人员甚至对潜在观众的定位等均为女性。剧集一开始，镜头对准某个案发现场，经过简单的现场勘验和调查访问得知：死者钟美宝，女性，29岁，摩天大楼底商咖啡店老板，死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有撞击伤）……

受害者到底为何而死，迷雾重重；起到关键作用的侦查人员同样是女性，侦查并没有使真相越来越清晰，反而愈发扑朔迷离。直到发现关键证据，案件才得以破获，真相大白，悬念解开。观众从缜密的调查中，发现了更多的悬疑。女性观众往往会认为，店长的死亡原因是情感问题，即情杀；但若死者是男性，她们通常不会这样考虑。因此，该剧的悬疑感对女性观众更具吸引力。

其次，从人物形象看，女性向悬疑推理剧重点刻画女性形象。《摩天大楼》全剧涉及8个主要人物，虽然其中有5名男性、3名女性，但在讲述男性故事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讲到了其另一半（妻子或情人）。所以，整部剧围绕剧情刻画了众多女性形象，她们是被害人、关系人或者侦查人员。她们在受到伤害时的举动、在另一半出轨时的态度、在案件受阻时的对策，她们或自强或懦弱、或机智或愚昧，凡此种种，都代表了不同女性的性格形象。因此，也有观众将其视作群像剧。

这其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有两处：一是女强人汪红与小歌女钟洁在对待颜永原的态度上形成对比，一是强势占据主导地位，一是软弱处于下风，并导致了不同的结局；二是在案件陷入僵局时，女侦查人员杨蕊森在困境中做出选择，说服沈美琪拿出了颜永原杀人的视频，最终使颜永原被定罪量刑。这凸显了杨蕊森作为女性警察的果敢、勇气与机智。

女性向悬疑推理与侦查的相悖

“女性死者+女性侦查人员+女性观众”的多重因素叠加，使得悬疑色彩浓厚，这是女性向悬疑推理与侦查结合的产物。然纵观全剧，在悬疑推理过程中，存在一些与现实中侦查原则、措施和结果不一致的地方，或许就是制造悬念之处。

其一，侦查人员调查的结果呈现出碎片化、阶段化特征。在侦查人员调查时，特意安排调查结果待定，直到剧情发展（悬疑程度）到一定阶段时，方才说某项调查有了结果；部分悬疑成分得以释放，继而可以向下进行并再次推进剧情，例如贯穿全剧的停电、验尸报告、户籍、黑胶唱片、尸体伤口等。这可能与现实中侦查结果同步告知有所不同。

其二，侦查人员调查的对象顺序出现颠倒、打乱的情况。现实中的侦查应该从死者关系最亲密的人查起，具体到该剧，应该先查弟弟和继父，再查周围关系人。而剧中，先查死者周围关系人，再查弟弟和继父，使得悬念持续。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侦查程序的影响，如跨省案件程序复杂、没有证据无法签逮捕证等。

其三，与死者被害相关的实物证据、言词证据比例悬殊。剧中实物证据非常少，如书证、物证、视听资料等严重缺失，言词证据则安排得非常多。结果，调查对象围绕死者社会关系的各种陈述、供述产生矛盾，线索越多越乱反而导致事实真相不明。一方面，言词证据具有非常大的主观性，调查对象为了掩盖真相可能撒谎；另一方面，没有实物证据与言词证据相互印证，无法形成证据链，这也是法律规定只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供述而没有其他证据时不能定罪的原因。当然，悬疑推理与侦查的相悖，目的就是为了在艺术领域更好地将悬疑推向极致。

女性向悬疑推理剧的现实主义与法律普及

作为女性向悬疑推理剧，悬念推理的立与破只是表面现象，反映的现实问题才是内核。这是现实主义影视剧创作的核心，目前，越来越多的悬疑推理剧与刑侦剧向现实主义题材靠近，积极关注社会热点。

《隐秘的角落》关注未成年人犯罪问题，《致命愿望》关注大学生心理问题，《白色月光》关注都市婚姻情感问题，等等。《摩天大楼》则关注了女性身份地位问题。剧中，有些破案情节与女性外表特征密切相关。例如，一名长相漂亮的女性，被认为追求者众。她身边的礼物，就成为突破口。因此，侦查人员从黑胶唱片着手展开调查。再如，女性穿得好看竟成为引人犯罪的原因。这样的情节设定，发人深思。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如何在残酷的职场里站稳脚跟，怎样在复杂的社会中保护自己？诸如此类的问题，仍有待观照和思考。

同时，悬疑推理剧往往不可避免地要涉及法律法规，应当如何普及法律知识？《摩天大楼》的结尾，只是介绍了钟美宝案相关人员处理，解开了观众的疑惑，却并未升华延伸。提及法律相关问题，剧中还有不少需要纠正的地方。例如，是双方“调解”而不是“调节”；叶美丽应为无罪或是拐骗儿童罪，而不构成拐卖儿童罪，因为她没有将儿童卖给他人的主观目的，等等。一方面，上述错误容易对观众造成误导；另一方面也表明，在涉及专业知识的具体创作中，应让专业人士严格把关，以确保作品质量。

总体而言，《摩天大楼》在女性视角方面有一定可取之处，让观众跟着“她悬疑”“她侦查”的步伐，思考“她现实”的问题，可谓一部剧情紧凑、有思想内涵的作品。但悬疑推理剧或刑侦剧，如何处理好悬疑推理与侦查的关系，如何传递丰富的精神内核，如何保障质量，将错误降至最低？解决好事实问题和价值问题，是编剧、导演以及专业人士共同努力的目标。（肖军）

[本文系西南政法大学刑侦剧研究中心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