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纪录片真正的“燃”点在于人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梁璇

“大家好，我叫马虎，来自十字路口。走丢了，然后就被棒球爱心基地捡到了。”纪录片《棒！少年》片尾，棒球少年马虎用简短的自我介绍完成了对阶段成长的总结。

放映后，现场响起长达10分钟的掌声和欢呼声。这部由导演许慧晶执导的纪录片在7月底举行的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拿下最佳纪录片奖，获得所有入围影片中观众评选的场刊最高分，成为本次影展的“爆款”和“黑马”。

影片中的真实故事发生在北京市郊的“强棒天使棒球基地”，这所由前中国棒球队队长孙岭峰创建的基地，为来自贫困地区或绝对困难家庭的孩子提供棒球训练，他的师父、七旬教练张锦新几乎把所有时间奉献给这些“种在角落里的种子”。这些孩子中，无论是淘气打闹、拉帮结派的马虎，还是内敛隐忍、安静懂事的梁正双，都有着家庭残缺、贫苦晦暗的童年，直到棒球的出现把他们带到同一片成长的土壤。而棒球基地也面临拆迁困境，被要求限期搬离，半年后，球队还将代表亚太区参加在美国举办的世界级少棒比赛。

“但讲述的重点不只是棒球改变命运。”许慧晶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表示，《棒！少年》并非一部传统印象里的体育纪录片，在他的镜头里，可以透过竞技体育，窥见留守儿童、贫困家庭等需要被温暖的角落，尤其要讲述的是从这些角落里生出的希望，“落足点在于人‘改变命运’的可能性，并非‘棒球’运动本身”。

可体育的“外衣”至关重要，甚至是许慧晶在寻求创作新视角时的主动选择。10多年独立创作纪录片，他的镜头多数对准了乡村，甚至《棒！少年》也不例外。但面对同样的群体，却亟须不同的解读方式，以前习惯呈现问题的许慧晶开始思考“呈现问题后，我们还能做什么？”“我想要寻找一个跟大众能产生互动性的纪录片形态”。体育题材满足了他对建设性和可能性的期待，在他看来，体育题材本身具备很多切面，在视觉呈现和观众的接受度上具有一定优势，“容易帮助纪录片从相对小众的范围往外跨一步”。

不过，风险也相对存在，尤其选择受众面较小的棒球项目作载体，既有对“体育”固有印象的限制，也有项目知晓度弱的劣势。此前，在谈及体育类影视作品时，不少业内人士就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表示，以往国内的体育影视作品题材严肃、多是“为国争光”的单一主题，关注点通常在于政策或成就，很少触及人物个体塑造，这种“唯金牌论”价值观下产生的文艺作品，长期让受众建立了一个对体育既熟悉又陌生的印象。“有益身心健康、正能量……体育不就这些吗？”这些看似正确的理由剥落了很多人对体育的好奇心。《棒！少年》的影评中也有观点提及：“影片并没有落入竞技体育汗水拼搏的俗套励志陷阱。”

“有时我们是为了体育而拍体育。”在《棒！少年》之前，许慧晶曾接触过一个外国高中生在广州踢球的选题，也执导了《筑梦者姚明·CHANGE》，在他看来，在有些创作过程中，体育事件是绝对核心，但人在其中的挣扎、面临的困境等内心状态容易被忽略，“不管拍什么类型的片子，可能最终我们需要关注的还是人，因为能引起观众共情、移情从而产生互动的始终是人物。一旦以人为本，体育就是展现、放大人性各个方面的绝佳平台。”在他印象中，无论是姚明还是孙岭峰，在家国情怀和好胜心方面都十分突出，且对自己从事的项目有一以贯之的使命感，“有英雄主义的一面。”甚至包括马虎，在镜头前也有掌控全场的自如状态，且这些性格面不会只藏在竞技场上，“体育不只是竞技”。

可借体育凸显人，工作得细致到每个镜头的选择。从2017年开始调研，整个拍摄历时3年多，后期剪辑的工作量巨大，剪辑序列存到100+，输出了至少40版剪辑，许慧晶认为最难的部分在剪辑时，要和被拍摄对象换位思考，每个镜头似乎都在服务人物。

马虎“刺头”的一面与家庭有关——妈妈生下他后便离开，父亲常年在外务工也鲜有交集，在村里常常吃不饱饭的他成了“街头霸王”，到棒球基地后才在摩擦中迅速成长。影片中，马虎训练完还在宿舍跳了一段“摩托摇”，多次调整都被许慧晶力保下来，“那是马虎在那个年龄段最喜欢的歌，跳得也最溜，这是他从原生家庭带到球队专属于他的一部分。”有的细节得到观众认可。梁正双的父亲因病早逝，母亲不知去向，从小跟着二伯长大。他回到村里，捧着一小根嫩绿的松枝把它插在树皮的缝隙中，在影片珍贵的107分钟里，松枝得到了单独特写，有观众评价：“这根松枝特别像小双，松枝需要树，他需要家。”

而竞技场面的使用，许慧晶表示“比较克制”。体育题材对拍摄提出要求，单机位的拍摄已无法满足视觉需要，拍摄现场增加到4个甚至更多的机位，对七八场教学赛都进行了拍摄，大量升格镜头储备，但最终呈现或许不到1分钟，“竞技场面除了要好看，也要考虑是否产生了人物关系等内容”。但为了将有限的竞技内容呈现得更加热血，许慧晶对媒体透露自己看了3遍以上《棒球英豪》，因此，影片中很多分镜、场面调度都有这部日本热血动漫的影子。

在一段“师爷”张锦新和马虎“隔空争吵”的画面里，张锦新对身边的孩子说：“应该把你们都训练成一匹狼。”独自在一角的马虎回应：“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个流浪狗。”

坐在观众席上看完3年前的自己，跟随徐慧晶出席影展的马虎，登台后手捧棒球帽，站得笔直说：“现在的我有了很大的改变，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匪了。”有观众问他为什么保持这样的站姿，他回答：“因为这是我们棒球队员最起码的礼貌。”

孙岭峰记录下这一幕转到朋友圈，“棒球人不光在棒球场上，在球场下也要为棒球赢得喝彩，这才是一个棒球人的本质。”此时，体育的“外衣”，因人的光彩也更添暖色。

本报北京8月17日电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