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演员赵达：沉寂太多年，我渴望忙起来

澎湃新闻记者 杨茜

对于观众而言，赵达，可能不是个熟悉的演员名，但说起王胖子、大寻、吕夫蒙、冯仕高，一定都能立刻跳出一个形象，并且会伴随“演得很不错”的印象。在最近的《局中人》一剧中，赵达出演张扬老辣的特务罗立忠。

演员的角色大过本人这一现象里，赵达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局中人》剧照，赵达饰演罗立忠

如果梳理赵达这几年演过的角色，尤其是质量有保证的正午阳光的剧集，他能够称得上是黄金配角，但对于记者本来准备好想聊的“黄金配角”话题，却在赵达这里“碰壁”了。

赵达认为，他其实是“大演员”类型，本身并不适合做配角，放在主角身边很容易抢戏，让观众聚焦在他身上，但“一山不容二虎”，这就失去了配角本身的作用。至于什么是“大演员”，赵达举例，“姜文老师陈道明老师这些人的气场往那一戳，就是男主角，可能一出道就做成了，而像林永健老师，刚开始是配角，慢慢有一部戏主角的机会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永远再不会演配角，早晚有一天站在该站在的那个位置上。”言下之意非常明白。

在上戏读书时，老师和同学就曾开玩笑说，赵达有一张大器晚成的脸。今年，赵达刚好40岁。

1980年出生的赵达，今年刚满4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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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达的信心和“大演员”的自我认知并非没有来由。他因为天赋好，能力强，是保送进的上海戏剧学院。1998年，艺考是在3月初，他在3月20日左右，就已经拿到上戏录取通知书。实际上，他当年不仅有上戏的保送，还可以选择去中戏。和他同一届的上戏同学，有佟大为、任重等人。

在进入上戏之前，赵达的人生就是持续放光芒的“别人家孩子”。从小他就喜欢唱歌跳舞，文艺标兵这种词用在他身上都显得不够。父母喜欢让赵达在家庭聚会朋友聚餐时表演节目，大部分小孩的童年阴影却是赵达的享受时刻，有时候爸妈忘了这茬，赵达会暗示，“是不是该让大家看个节目了？”

如愿以偿，赵达进入辽宁省艺校，但他即将经历少年人生第一个打击——讲不好普通话。第一天老师就明确表示了嫌弃。为了纠正“大碴子味”，赵达所有空着的时间都用来听广播，成果斐然。“后来我演了无数个北京人的角色，现在我要不说没有人知道我是沈阳人。 ”

艺校三年是膨胀的三年。同学都要跟他搭戏，老师拿他做楷模，被保送上戏，抛物线在大学开学前达到巅峰，“我觉得自己就是沈阳的骄傲，去了上戏会是全国的骄傲，但凡有一个名额那就是我的。”讽刺的是，开学后，赵达全方位被上戏老师批评。“老师告诉我的表演全是不对的，全是夸张的表演。我当时想你从中戏把我抢过来的时候，可没说我表演不好，为什么我成为你的学生了，我就是最不好的了？”

赵达像是前18年过完了春夏秋，从上戏开始，只剩下冬天。毕业，没戏拍。“没有任何人眷顾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赵达开玩笑，那种心情就跟歌词“这城市那么空/这回忆那么凶/这街道车水马龙/我能和谁相拥”一样。

《清平乐》剧照，赵达饰演八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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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达毕业后进了话剧中心演话剧。演了两年话剧，2004年，他跟着话剧团到北京演老舍 《正红旗下》，演出结束，老前辈焦晃鼓励他留在北京闯闯。赵达不甘心留在话剧中心，正式成为北漂。

“我在北京，在澡堂子住了半年，但是那个时候不觉得苦。” 住澡堂子便宜不受罪，好歹比窝在地下室的北漂好。家里三个人要吃饭，父母在老家，赵达在北京， 家里也没反对他的决定，家庭收入够用就行。

巧的是，那时佟大为凭电视剧《玉观音》已经火了，也在北京。父母担心赵达抑郁，劝他给老同学佟大为发个消息问问机会。赵达最终没发出这条短信。“我天天做梦都想大为能帮我一把，能带我演个戏，但是我从来没有跟大为提起，说不出口。”

最高纪录是，一整年没有工作。“我租的房子对面有一所大学，我每天就在跑道里跑步，在学校里办了一张食堂的学生卡。我光着膀子跑步的时候，就想有可能下一秒张艺谋就会找我。”

北漂三年，赵达认识了李晨和孔笙。本以为春天又要来了，孔笙导演挺喜欢赵达，想给他机会，但作为新人，一开始的戏份不多，电视剧拍三个月，平均每5天赵达才需要去一次片场。赵达心里别扭，就那些戏份他闭着眼都比别人演得好，为什么不重用他。除了要去片场那天，剩下4天他破罐破摔，总跟朋友喝酒，体重稳步上升，直接后果是导致赵达错失《生死线》。

这部剧选“四道风”一角时，孔笙一开始就想到赵达。“当时我还是吃着火锅喝着啤酒的状态，咣叽把照片一发过去，人一看还是胖胖的，算了。又新找了两个演员，有一个就是杨烁，杨烁就成了。李晨每次见我就说你怨谁？就怨你自己。”赵达后来在《生死线》客串个配角。他至今很后悔年少无知时的行为，“当你抱怨别人不给你机会的时候，你先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颓废持续到2014年。中间一些年，赵达演了四五部战争戏，到2014年年底，因为一些身边人态度，感情上的刺激，他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忽然觉得不能再去打鬼子了，抗战戏拍太多，人心变得很复杂，也不用化妆，每天拿血浆往脸上一糊拿把枪就上战场了，钱是挣了，那有啥用？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他开始戒酒、运动、增加看片量。再一次出现在观众眼中，就是《鬼吹灯之精绝古城》里的王胖子。本来选角时，孔笙以为赵达还挺胖，觉得合适，一见面才发现赵达已经瘦得很标致。为了不错过机会，赵达一个月增肥40斤左右。

《鬼吹灯之精绝古城》截图，赵达饰演王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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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律积极的生活，赵达最大的感触是，工作机会多了，圈内也多了许多朋友。

2019年，《奔腾年代》开机，赵达在其中饰演冯仕高，另两个主角是佟大为和蒋欣，他与这两位都是多年未见的旧相识。自从毕业，与佟大为几乎就断了密切往来，而本来总一起玩儿的蒋欣，2011年《甄嬛传》播后可想而知，“人也忙了就见不着了，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在开机仪式那天，赵达在现场和两人说，“终于合作了。”他相信，他们能听出这句话的意味深长。

而和赵达在同一年上大学，选择了保送中戏的邓超，在筹备《银河补习班》时和赵达见了面。两人一见如故，发现经历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个老家。“我开玩笑说我要去中戏，咱俩的角色可能都是我演的，没你事。”赵达觉得他和邓超有“英雄和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

赵达很高兴地告诉记者，在这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配角后，今年他已经开始接到了许多男一号的剧本，不同类型都有。

《奔腾年代》剧照，赵达饰演冯仕高

【对话】

澎湃新闻：是因为有个谍战梦，所以接下罗立忠这个角色吗？

赵达：我得说实话，我没有特别想演反派角色，有点小私心，怕观众接受不了，原来演的角色都比较正。而且反派角色通常都不是男一号，我怕被定型，主线上的最精彩的人物，你可能演不到了。现在我为什么敢挑战了呢？因为正面的角色已经成功了，再挑战反派，其实是对于演技的一种表现。

从演员角度来说，反派角色可能层次更鲜明一点，所以这是帮演员的。导演又说了一句，他自己写的剧本，好像就是脑海里的这个人物就是我。

《局中人》截图，张一山和赵达的对手戏

澎湃新闻：除了反派以外，给你的新鲜感和突破是在哪里呢？

赵达：是在于导演对于我的信任，我敢去对这个人物有一些大胆的尝试。演员演戏，如果我淡淡去做，观众也不会挑出大毛病，而且还会觉得这个演员很有城府。可是我拿到的不是这样的角色，我拿到的是一个要外放，要张扬，甚至是有点癫狂的这种人物形象，这种人物就容易演爆，观众会觉得男演员太油腻了，太恶心了。 而且大多数我们看到的所谓谍战戏反派，都是老谋深算，精明世故，但是导演恰巧写的罗立忠不是这样，罗喜欢亲力亲为，一点不低调。这个就给我很大的挑战和空间了。

大概是用了两三场戏，我基本上就找到基调了，后来渐入佳境，也不怕跟导演一遍遍磨，因为跟一山的戏是最多的，他也一点一点陪着我来。 这个戏演下来，每天一点松懈都不敢有，每一个字，每一个微表情，都要深思熟虑。这个人物，你可以说神经质，他一秒钟前还在微笑，下一秒钟就会发狠。这个度，是每天都要做的功课，你还不能让观众觉得，你在故意找节奏，彰显演技。

《局中人》剧照

澎湃新闻：平时演的戏，会去看大家的反馈吗？

赵达：我看弹幕了。我在网上会看好几遍，然后再找问题，这个遗憾记住了，下一个角色就少一点遗憾。 我今年正好40岁，在舞台上也摸爬了滚打了很多年，一步一步从小角色演起来，演到现在，几乎所有圈里人拿了好的剧本，都会想到一下赵达。其实原因很简单，我长得不漂亮，就还是，这个演员是会演戏的。

澎湃新闻：到现在为止，这两年演了特别多，让大家觉得非常有记忆点的角色，但是观众还是一下想不起你名字，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角色，这个你会介意吗？

赵达：我原来小的时候介意的，那个时候本身机会也不多，难得演上一个以后，人还只记住了角色的名字。可是现在慢慢不介意在哪儿，确实生活发生了改变。

演完王胖子之后，我的心态是，正午阳光的主角我已经演上了，那以后我是不是到哪都是主角？可是，什么可能性都会有的。比方说《我是余欢水》，从市场角度来说，人家可能觉得郭京飞更合适，让我来演一个吕夫蒙这样的角色，场次不多，体量不大，搁我原来的心态，我就不演了。

但事实证明心态对了，一切的选择都是对的。我几天没睡觉演完吕夫蒙，我现在拍《天真与爱情》，人家就看了我吕夫蒙那么点戏，就来请我演这个戏的主角，制片人说看了《我是余欢水》，导演觉得你就是这个角色，都不用变造型。

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对未来有用的。

《我是余欢水》剧照，赵达饰演吕夫蒙

澎湃新闻：这个是心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赵达：其实就是从2017年开始，在圈里就小有名气了，你演过正午阳光的主角了，到哪演配角，人家都会高看你一眼。原来我没有演过主角，常年开桑塔纳，你都没有开过奔驰，你哪知道奔驰和桑塔纳的区别在哪里？开过奔驰以后，甚至你共享单车骑在路上，人家都不会瞧不起你。这是“王胖子”给我带来最大的收益。

其实，观众能记住赵达，还是赵达的角色，我没有办法去决定。第一，我没有爆款剧出来。第二，我也没有过多的综艺输出，比方说《声临其境》，《演员的诞生》，这样的（综艺）都很容易让观众记住。我是一个专注演戏的人，让他们从一个角色中去慢慢认识我就好。

我已经被圈里人认可了，这是我最在意的，如果圈里头制片人和同行都不知道我是谁，这40年就白活了。 人在做，天在看。你高调演戏，低调做人，这辈子就跑不了，你永远可以吃这碗饭。

到今天为止，我几乎没什么困扰了，经纪人会经常告诉我，有哪个团队哪个制片人想跟我合作。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我选择的每一个角色演好。我已经不像过去还要去推销自己，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拍戏，我现在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了。

澎湃新闻：你刚刚收到很多剧本的时候，是适应的吗？

赵达：当然能适应了，因为我有太多年沉寂了，我渴望每天工作量排得满满的。现在挑戏的标准是挑好团队，好的对手。前一段时间王凯的戏叫《猎狐》，当时我们在拍《大江大河》，我看完剧本以后跟王凯说，这导演不错，我们正聊着呢，没几天刘忻导演就找我拍戏。

换句话说，现在找我的戏，都是挺好的项目，有的特别大的项目，我只能演反一或者是男二号，因为男一号要给平台最认的演员，流量最大的演员，这个我没有办法。但是除了这个角色，其他角色我随便挑。可能观众不知道，拍戏不像综艺节目一周一期，你每周都能看见我，有人拍了压了两年，才跟大家见面。

《大江大河2》剧照，赵达饰演寻建祥

澎湃新闻：你觉得自己演戏的天赋是来自于哪儿？

赵达：感受很丰富，一个很感性的人。干我们这行，首先要具备超强的感受力，像孩子一样，所以为什么老说小孩演戏，大人演不过，就是他还保留那份纯真的东西，大人有的时候，就被一些条条框框卡住了。但我觉得，人的一生，占更大比重是机会，30%天赋，60%是机遇，那10%是勤奋和努力，努力是最不重要的，努力的人太多了。

澎湃新闻：给你启发最大的男演员是谁？

赵达：黄政民（注：韩国演员，代表作《特工》《国际市场》《哭声》）。他在我心里面是大演员，他身上所有的东西我都具备，我觉得我就应该是中国黄政民，他对于表演的理解都是我理解的状态。我知道我要做中国的黄政民。

澎湃新闻：推荐一部你最近看的最好看的电影？

赵达：《你是我的命运》。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