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无赋大汉有赋，汉赋就是拍马屁吗？

一星期，可以改变什么？

一星期可以让一个剧口碑反转

自2009年开始，大秦帝国系列剧四年一部，稳扎稳打。

从《大秦帝国之裂变》中决意变法的秦孝公、到《大秦帝国之纵横》里的虎狼之君秦惠文王，再到《大秦帝国之崛起》里的战国大魔王秦昭襄王，秦帝国从西北边陲孱弱小国到一统天下的百年历史也就此缓缓铺陈开来。

《大秦帝国之纵横》（2013）

三部剧集在豆瓣的评分分别为9.3分、9.3分、8.5分，在一众大平台大IP流量言情古偶剧中，这样一个“苦大仇深”的历史剧系列简直就是游离在所谓市场规律之外的一朵奇葩。

如果没有“三千越甲可吞吴”，“卧薪尝胆”看着就不够带劲了。同理可见，如果没有“秦王扫六合”，那“六世之余烈”也显得不够激动人心。这可能也是观众们对大秦系列如此长情的原因之一。

终于，2020年12月1日，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大秦系列收官之作，在央八及互联网视频平台同步开播。

然而……原定剧名《大秦帝国之天下》，在开播之后却悄悄改名为《大秦赋》了。

开播至今，网友们当初对改名的疑惑应该已经变成了庆幸。《大秦赋》播了大半，“扫六合”没看到，看到的是长得有点着急的秦王政历经“我要找爹”“谁是我爹”“敢当我爹？”的坎坷前半生。

满40-27的秦王政

豆瓣评分也从8.9分跳水6.4分，之后还有没有下降空间不好说，但是感觉网友已经很想投票把它开除出大秦帝国系列剧了。

所以，先前放在一边的改名问题又冒出来了：为什么要改名为《大秦赋》啊？

是要把自己开除出大秦帝国系列吗？

赋，一种古代的文体，其特点是“铺采摛文，体物写志”。

我们说“盛世作赋”，秦始皇即位之时，秦一统六国的胜局已基本奠定，只待“一代雄主崛起”，而这部不差钱的剧，服化道尽显精致，每一帧镜头都是经费在燃烧。这样说来改名为“赋”也还勉强可以理解。

阅兵情节是电视剧中少见的大场面

但是，“赋”体成熟于汉朝。奋六世之余烈的秦朝最终历二世而亡，此后便是两汉四百年国祚。习惯了铺叙大汉帝国气魄声威的汉大赋，“大秦赋”听起来真的是奇奇怪怪！

事实上，这个命名确实也可能对“赋”有一些误解，大秦是不应当有“赋”的。

壹 大秦无赋

赋成熟于汉代，也是汉代最具代表性、最能彰显其时代精神的一种文学样式。

所谓“诗如书，赋如画”，诗像书法，赋像绘画。一篇赋就像是一幅画，尤其是大赋，就像一幅规模宏大的画。

为什么赋有这样的特点？这个问题与赋法有关，也即作赋的章法。赋法首先与礼相关，汉大赋真正的形成，是从枚乘到司马相如这个阶段，也就是景帝、武帝之际，而这个时期正是汉礼建构的时期。

礼法与赋法的关系，首先在于它们的角色认同。汉赋家多半是内朝的礼官、侍郎，大多数都有为郎官的经历。到了孝武帝时，“崇礼官，考文章”，然后赋才真正兴盛起来。

由于赋家的身份多半是礼官，落实到创作文本，比如汉代的铺陈大赋，它主要的作用就是描写天子行礼。

因此，赋是中国文学中典型的描绘性文体，其思想是要表现礼义，而展现出来的是礼仪。不过，赋不是注疏之学，不会一板一眼解释讨论礼仪，其描绘构成了审美的形式。

礼有不同，赋的描绘自然也不同。这就带来了辞赋描写的类型化，出现了郊祀礼类型、大傩礼类型、大射礼类型、游猎礼类型。这种类型化是辞赋非常典型的一个特征。

中国是礼仪之邦，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礼法就是政治。赋体形成时期正是儒、法交融的时期，统治者用的是内法外儒，汉宣帝曾一语道破：汉家自有法度，安用醇儒？统治者是法家思想，但是要用儒家思想来涂饰它。

赋家则大部分都是儒家，他们讲的是仁道，而不是霸道，因此赋中讲仁义之道的特别多。赋家表现出来的讽谏是在倡导仁义，但又因为描绘礼而掩盖了这些讽谏，所以导致了“欲讽反劝”“劝百讽一”“曲终奏雅”。

了解辞赋的这些特点后在回过头看，明明白白崇尚法家的秦国，真的和赋体完全气质不搭好吗？

贰 赋要铺陈，也要敛藏

礼的尚文传统构成了赋的铺陈，而因此大多人对赋也产生了一种误解，即认为赋就是洋洋洒洒写一大篇好话。

“赋”，本义是指赋税制度，跟我们说的文体赋没有直接关系。扬雄《方言》里面说：“赋者，藏也。”《说文解字》里面讲：赋，“敛也”，就是收过来。后来转释为赋者，言铺，比如郑玄《周礼注》说“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变成“铺”了。

因此，“赋”就是“敛”，“敛”就是“铺”，二者互训。

汉人更多的讲的是“铺”，比如“敷布其意谓之赋”“赋者，铺陈之谓也”。

那么为什么“赋“的含义会经历由“敛”变“铺”的大反转呢？王念孙的《广雅疏证》里面说“赋、布、敷、铺，并声近而义同”。也就是说，这是因为“赋”和“铺”的读音相近。

还是个谐音梗

由是赋必须铺，否则就不能称其为赋了，赋的描写决定其必须铺，所以人们论汉大赋的铺陈，这个方面的论文多得不得了。

但是，“赋”还有一个本义“敛”。“铺采摛文”是铺陈，“体物写志”中的写志就有敛藏的意思了。

汉人赋是最讲学问的，学问要敛在词语中间。汉赋要“蓄势”，不要太张扬了，汉大赋表面上是有大量华丽的辞藻，实际上是有骨气的，是有力量的，汉大赋是把“势”蓄在里面。

如果说赋的辞章更多的是“铺”，那其中的义理则更多的是“藏”。赋的铺陈与敛藏，就是相传为司马相如所讲的“赋迹”与“赋心”的问题。

因此，赋不是汪洋恣肆漫无目的的铺陈，有其主旨与精义敛藏其中。

如果除了花不完的经费和浩浩荡荡的大场面之外，没有一个扎扎实实、逻辑缜密的好剧本，就是只得“赋”之形，未得“赋”之神了。

叁 作赋真的不是拍马屁（至少不仅仅是）

赋，虽然是一种古文体，但当代人写赋也逐渐多了起来，不仅自抒胸怀，甚至成为产业，帮企业写、帮城市写，乃至帮宾馆写，也能拿些许润笔。

但是，赋怎么写，是个大问题。

总的来说，容易出现的问题首先是有文无韵。文采很好，也要讲究韵。韵不能太散，因为气与韵有关，一个韵能够保持一段时间，那气就在那盘旋一会儿，你一转又换一个韵，高亢的时候用“上声”韵，一下顶上去，气势就来了。

其次在于有铺无藏。铺得不错，文采斐然，但是没有收敛。赋的锋藏在哪里？精神在哪里？赋不能藏住锋，就泄气了，要收敛住才是功夫。赋写得好的话，要有一种凝聚力，就是敛藏的本领。

再次是有颂无讽。从明清以后辞赋创作有一个大转弯，即讽喻精神渐渐淡褪了，主要就是颂德。颂德的模式在赋中越来越普遍，班固讲的“抒下情而通讽谕，宣上德而尽忠孝”，“抒下情而通讽谕”这条线索渐渐衰落，而“宣上德而尽忠孝”的线索越来越强化。

现代人作赋，因为种种原因，也容易有颂无讽。比如应制之作，夹杂着讽就显得不合时宜。这也导致很多人产生赋就是洋洋洒洒一通好话的错觉。

多说好话，你好我好大家好

此外，还有有体无骨、有形无神。

那么说了一堆作赋的“不应该”，赋“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汉大赋有一个特点：“体国经野，义尚光大”，视野开阔，胸襟开阔，思路开阔，所以好多物态，好多情怀，好多议论，好多义理，通过描绘出的宏大的画面将其一一展现出来。

同时赋又是讲究实用的文体，是要求致用的。写诗可以一个人躲在家里慢慢写，抒发情怀，想给别人看看就在自己博客上摆一摆，不想摆就自己欣赏了，写后或者收起来。但是作赋就要把它展现出来。

此外，作赋也讲究“势”。赋需要力道，以写赋的人身体还要好，身体不好，写不动赋，“多愁善感”的人不能写赋。

赋是阳刚之文，而非阴柔之美。

在中国历史上，秦帝国一直被冠以“暴秦”之名，而大秦帝国系列则是将秦帝国视为中华文明的“正源”来展现其兴起的历史。

“大秦赋”这个有点怪异的名字，也许正是想借“赋”之名，展现秦帝国统一六国前夕战国末年的浩瀚历史图卷。

只是，从剧集目前的表现和观众的反馈来看，这篇“大赋”作得令人不甚满意。

今日话题：大家最熟悉的赋应该就是《阿房宫赋》和《赤壁赋》了吧（毕竟入选了新课标）~你还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赋呢？以及你怎么看“大秦赋”的更名？

编辑：丹怡 黄泓

观点资料来源：《赋学讲演录（二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