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没有结果的爱情

一点点蜕去年少轻狂，一点点放下头脑中滚烫的幻想，在妥协和无奈中品味人生，或许也是成长的过程。

我承认，《咖啡公社》这部电影最先吸引到我的，是电影的海报。黑色的海报上，仅有的几处留白，勾勒出一位20世纪二三十年代女性的轮廓。鲜艳妩媚的红唇，精致的波浪卷发，她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下，有一滴金黄色的泪。

也许是因为一个刚刚接触社会的青年人的幼稚与肤浅，我对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好莱坞、巴黎的生活充满憧憬。我向往那里每天晚上举办的舞会，向往黑色的礼服与长裙，向往舞池里的喧嚣与欢笑，向往舞池外、月光下、铺着白色碎石子的小路上的窃窃私语与沉默的拥抱。我脑海中所幻想的这一幅幅画面，还有我所憧憬的生活方式与节奏，仿佛组成了当下生活中的一个个等待着我去触碰、去跨越的“标杆”。似乎达到了这些标准，我就拥有了那样的生活。

就像喝咖啡。最初我只是把咖啡当作一种提神醒脑的工具，让我有精力再多做几道题。可当我开始将咖啡当作一种符号，一种帮助我搭建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的符号时，我开始着力培养自己品味咖啡的习惯。我尝试着不加糖，不加奶，让自己的味蕾逐渐熟悉咖啡的苦、酸，尝试从苦与酸中剖析到咖啡独特的风味。直到现在，咖啡开始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天的两杯黑咖啡已是一种仪式。我欣赏咖啡丰厚的苦，不愿再让单调的甜腻破坏苦味的层层绽放。

《咖啡公社》就是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表面浮着一层淡淡的褐色咖啡油脂，就连电影的节奏也如咖啡杯上的蒸汽一样，缓缓地漂着，又消失在无形的空气中。

鲍勃是一个出生在纽约的年轻人，普通的家世，相貌也平平无奇。他听从父母的话，来到好莱坞投靠事业有成的舅舅菲尔，在菲尔的手下打杂。这期间鲍勃认识了舅舅身边，来自爱尔兰的女秘书维尼。在好莱坞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中，两个没有背景、金钱与地位的年轻人，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逐渐走到了一起。可当鲍勃沉浸在桃色的美梦，渴望同维尼一道在好莱坞打拼自己的天地时，自己的舅舅菲尔，那位成功的好莱坞经纪人，同样爱上了富有活力的维尼，甚至为了追求她，菲尔狠心抛弃了自己的妻子与孩子，希望与维尼结婚。面对物质上的吸引和菲尔作为成熟男人的魅力，维尼在摇摆后选择了与菲尔结婚，而鲍勃独自一人，回到了纽约。

故事倘若到这里就此结束，也是令人唏嘘、惋惜。也许我们会认为维尼是一个拜金的人，为了物质上的优越而抛弃自己的爱情。但导演伍迪·艾伦不会简简单单塑造这么一个世俗到扁平的人物，仔细想来，我们没有指责维尼的理由。爱情与婚姻的选择中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每一个人对于爱情与婚姻都有着自己的追求与希冀。物质不是情感的全部，但是物质时时刻刻影响着我们的情感。我不愿指责维尼，是因为她的身上，仿佛映射着我们现实中的欲望与妥协，映射着现实中的矛盾与迷茫。

有时候我觉得，初恋是件注定要失败的事。如同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在粗粝的风沙中伤痕累累，只关乎爱情的初恋在现实中也难以长存。而初恋的价值，就是利用我们心中的痛苦与酸涩来帮助我们成长。鲍勃与维尼虽然错过了对方，但可以预料，他们两人绝不仅仅是只有一个交点的两条线，命运早就在将来为他们安排了另一次相遇。如同咖啡初入口时，满含烫口的苦涩，如果惧怕那份苦涩而把咖啡吐掉，那最终留在嘴里的余味也只有苦涩而已。咖啡只有经历了从舌尖流淌至上颚，在口腔徘徊至咽喉的过程，才会展现出苦涩背后的复杂风味。

回到纽约的鲍勃跟随哥哥工作，经营一家夜总会，当哥哥因为犯罪被处决后，他变成了夜总会的老板。凭借他在好莱坞期间学到的社交手段与自己的用心经营，鲍勃的夜总会在全国也拥有了响亮的名气，鲍勃本人也成了一个富有魅力的、八面玲珑的大人物。鲍勃认识了自己的妻子，组成了家庭，也生下了可爱的孩子。然而随着维尼与菲尔的突然到访，曾经的情感又拨动了鲍勃的心弦。两个人站在纽约中央公园，高楼反射着暮光，往事在两人眼中流淌。但昔日的爱恋对于当下的人生而言早已触不可及，欲望的火苗在灰烬中迸发点点火星，随即又在灰烬中熄灭。

没有结果的真情总会给人带来无限的怅惘，那是一种心中空荡荡的悲伤，是音乐会结束后稀稀疏疏的散场，是咖啡饮尽后杯中的余香，也是牙齿被拔掉后的空槽，明明知道会痛可还是忍不住去舔。实际上， 我们所怀念的初恋，所有消逝在过往的一切，都是我们心中的一段不愿割舍的执念，是一段不想放下的念想，是戴望舒笔下似有似无的丁香姑娘，默默行在我们的心巷。我们念念不忘的是曾经的爱人，曾经的那一段真挚情感，更是曾经深陷其中的年少时的自己，和执着心境。

我想起《半生缘》中，沈世钧与顾曼桢多年之后相见，曼桢哽咽着说“我们回不去了。”是啊，即使我们再怎么怀念，我们谁不知道，错过的，再也回不去了。我曾经也一度渴望谱写一曲荡气回肠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爱恋，可现实不是烈火烹油，在时间的冲刷下即使再刻骨铭心也无济于事，终究会在念念不忘中淡忘，成为夜晚星星点点的、片刻的模糊回忆。年轻时不喜欢咖啡，不喜欢酒，不喜欢苦，不喜欢辣，长大了才学会，学会去体会去接受那些，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下苦的、辣的回忆。

也许吧，这就是成长。成长的过程就是一点点蜕去年少轻狂，一点点放下头脑中的滚烫的幻想，逐渐习惯现实世界的妥协和无奈，在妥协和无奈中品味人生。成长的过程，就是学会在面对曾经，面对往昔时相视一笑，纵使千般的苦楚、万般的思念与恋恋不舍涌上心头，吐出嘴的也只是一句，好久不见！

来源：中国妇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