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看不看乐夏，一个摇滚时代都在慢慢下落

又一年乐夏结束了，没有去年比赛后热热闹闹的final party，也没有一抢而空的巡演门票出售，最后一个镜头，大波浪问导演：“你们明年还办吗？”

然后屏幕一黑：乐队的夏天，一期一会。

但事实上，乐夏之后的故事，并没有一期一会那么简单。

01

乐夏是唯一的出口

无论节目组在中间搞了多少幺蛾子，乐夏的决赛都或多或少会让人感动。

可能是大张伟开场的那首《我的深情就是个笑话》；

是看到重塑对审美的坚持，不煽情，不卖惨，并且坚信更多的乐队都能做到；

是看到木马乐队与hot5失之交臂，还在镜头前坦然地说出：“我怎们能还能感到遗憾呢”；

是看到拿到hot4的李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语无伦次，最后只说出一句要请父母去北京饭店，吃一次大餐；

又或者是在屏幕前看到鲍家街43号合体的那个刹那……

每个镜头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每一句话都让人沉默或是动容。太多的情绪淹没在时间里，乐夏就像是一个出口，表达了很多相似的的坚守、努力、失落、委屈，以至于当它们终于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一刻，积聚了太多的能量。

而就在两年前，人们还很难想象摇滚乐队们会去参加综艺节目，那些独立音乐人憧憬多年的靠自己的音乐过上好日子这件事最终是靠综艺节目实现的。更难以想象的是，一档综艺节目可以给独立音乐造成翻天地覆的冲击。

翻天地覆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夸张，以去年的新裤子、刺猬等乐队为例，乐夏用两个月的时间，让乐队收获了之前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巡演累计都没有达到的粉丝数量和关注热度。

这档节目就像是突然降临到独立音乐圈的一棵救命稻草，给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独立音乐圈带来了一丝赚钱的希望。

一时间，能不能在乐夏上博得一个好彩头似乎成为了市场衡量乐队价值的标准，很多人开始逐渐忽略了，乐队真正的魅力其实是靠他们过去十年二十年的努力积累来的，而不是乐夏一顿操作猛如虎的那两个月。

乐夏的确不应该成为国内独立音乐的唯一出口，但在其他节目水准更差，乐迷群体基数较小，流行音乐风格不够开阔、大众音乐付费和版权意识有待提高，学校基础音乐审美教育缺失……等一系列现实问题下，乐夏似乎不仅成为了当下的唯一出口，甚至开始参与到独立音乐面目改造的进程当中。

02

给乐队穿上流行词汇

最近一次在微博看到五条人的热搜是“五条人粉丝用塑料袋应援”。

从“歌迷”到“粉丝”；从没有logo的“五条人”到“塑料袋”，从“看现场”到“应援”，其实我们根本不必追问乐队乐夏后的变化，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时代的变化的见证者。

不管你觉得乐夏好不好看，甚至不管你看或者不看这个节目，它都以自己的观点和力量介入了当下的独立音乐市场。

然而尴尬的是，尽管几乎每个乐队都表达了对节目组用心的感谢，但作为一个综艺节目制作公司，米未的目标和诉求一直都只是做一档好综艺，独立音乐甚至乐队的未来，并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问题。

对米未来讲，乐夏和奇葩说出了内容题材的选择不同以外，都是综艺项目而已，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们展现摇滚乐的情怀，以此来展开综艺动人的一面，却没有义务去承担这种情怀。

也许真的是一期一会，也许这中间人与人的接触会有诸多感动和真情，但归根结底，一档综艺，不过是一个项目，一份工作，乐队不过是一种可包装、可展示的商品。

维特根斯坦说：“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词汇可以抵达的地方就是思维和认知的边界，当乐夏用短短两个月，将那些蛰伏在地下的乐队带入大众视野，成为商品时，任何人都很难直接生发出一套新的词汇和标准去衡量这件事，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把大众流行音乐已经既定、成熟并且经过商业检验有效的那套词汇先行照搬上来，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必然会引起先前小众音乐歌迷的不适感。

很多人会觉得自己喜欢的乐队“变了味”，商业、流行、媚俗、平庸、甚至是“饭圈化”了……这些词汇简单粗暴的将独立与流行划分为两个井水不犯河水的世界，却忽视了这套“不合身”的词汇下乐队和乐迷的自身的尴尬与困惑。

03

乐夏后，他们过得怎么样？

在大波浪最新的一篇名为《侧写大波浪|李剑，出名后的困局与突围》的专访中，提到了李剑在乐夏后的感受。

太多的音乐节、商业演出、拍摄和大量重复的问题开始逐渐让他感到崩溃。

他说：“我的确想通过节目受到更多人的关注，但我还是想做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有一些想法，你去创造一个项目，这是最开心的事，而不是说凭一个节目去消耗自己。自从节目结束之后，我一直觉得，就是消耗。”

从节目结束之后，除了赞助商的商业和其他的音乐节邀请，大波浪几乎参加了摩登天空所有的草莓音乐节演出，他们的演出时段也从原来大太阳明晃晃的下午场变成了星星点灯的夜晚档。

就在乐夏决赛播出的当天，他们还上线了一个和淘宝特价版的合作广告，用《02》这首歌的调子唱出了：“实在买到自在，恭喜你发财”的歌词。真正在城乡结合部跳起了1块钱的厂货大时代广场舞。

厂货大时代大波浪 - 厂货大时代

这个看起来尴尬又有些搞笑的广告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似曾相识，从去年新裤子的keep到浦发银行信用卡、再到宜家的《不要问我为什么长大》，不同的乐队，相似的尴尬。

很明显，当拍广告的对象突然从露个脸就带货的流量明星变成了乐队，合作方似乎也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既然你们的歌都是原创的，那就也给我们写一首吧，既然你们不能像明星那样带货，那就拍个情景剧吧，反正我也不了解你们，谁火了我就找谁做广告。

作为乐夏hot5中先前知名度不高、节目中人气超高的乐队，大波浪参加节目之后感受到的变化可能是最大的，在辛辛苦苦做乐队十年后，终于赚到钱了的这个夏天，一切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消耗这个词其实很准确，因为这是一场双重的消耗，在这个摸索的过程中，疲惫的不仅是乐队，还有被许多商人当成韭菜的乐迷。

在那篇专访中，李剑说他有些羡慕去年拿到了hot2却还能去六盘水小村演出的痛仰乐队，他也曾经想和乐队开着可以展开成舞台的货箱卡车去乡镇和村头演出。

他羡慕痛仰在节目之外还能决定自己做什么，不做什么。他觉得自己要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却很难，也很痛苦。

04

一个时代正缓缓下落

在今年的乐夏决赛上，最特别的一个演出莫过于在鲍家街43号解散20年后的首次合体。从木马到joyside、达达，表面上看，这几年很多老乐队似乎都重新回来了，命运好像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当年。

但事实上，让鲍家街43号重新聚首的根本原因和他们当年解散是一样的，一个越做越穷吃不上饭的时代和一个音乐节遍地开花乐队去拍广告的年代背后，都是资本使然。命运也许会在表面上转个圈，但时间怎么会在原地等待？

90年代的辉煌结束了，D22的地下音乐狂欢倒闭了，民谣音乐最流行的那两年过去了，乐队的夏天来了，摩登天空做起了会员制、乐队开始上综艺、粉丝开始搞应援……一个个时代落幕，一个个的新的时代降临。

没有转世轮回，只有转瞬即逝。你可以自己关上门拒绝一档综艺，却无法拒绝一个时代；乐队可以拒绝一场演出，却不能拒绝一个时代的大舞台。

站在这个转折点上一味后退拒绝和谩骂除了宣泄情绪都并没有没有什么意义，只有广阔的视野，清醒的选择和坚守审美的良心能支持优秀的独立音乐继续走下去，让他们真正用自己的方式赚到钱。

在最难看的那期与乐夏霹雳合作赛之后，我曾在一篇文章的结尾写：作为一个单纯的乐迷，我希望乐夏不要再有第三季了。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爱的是那些乐队原原本本的歌，原原本本的样子，不想看到他们变了味的样子。

但从一个独立音乐的观察者的视角，当我看着一支支自己喜欢的乐队一边赚钱一边走向一条离艺术本身的精彩越来越远的路，那种欢欣鼓舞又惆怅忧虑的心情，其实是更加难以言表的。

或者说，从更理性的层面上讲，我们应该做的其实不是拒绝综艺，也不是纵容乐队为了赚钱放弃自己的审美追求，而是真正用心鼓掌，给好乐队一个生存的空间，让他们有一条更广阔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