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杠：郎平“你爱排球吗”和汪峰“你的梦想是什么”差别在哪儿

看《夺冠》正片前，大银幕上意外出现了原本同样计划今年春节档上映的另一部电影《唐人街探案3》的预告片。

就在我以为最强春节档都要赶趟儿时，鲜红的“2021见”啪地打在了银幕上——陈思成果然狡黠啊。

就像《唐探3》大概率要拖到明年春节档一样，《夺冠》在国庆前提前上档，意料之外又顺理成章。但电影收到的批评却远大于我的预期。

一

有人甚至连档期都批评——“原本赶在春节档踩点去年女排十一连胜的喧闹情绪，却因疫情打乱了节奏，外部情绪的变换让电影本身的致命弱点凸显出来”——先不说电影有何致命弱点，单就“外部情绪”，我不理解。

这一刻，我们不正是最需要《夺冠》加油鼓劲提气么？就像去年女排世界杯十一连胜后郎平说的那句话一样，“一点一点拼”啊！

《夺冠》中每场比赛，都是“一点一点拼”出来的

有批评者对《夺冠》的抨击是全方位的：“《夺冠》最大的问题在于整个故事既缺乏最基本的逻辑线索，也缺乏最基本的情感线索。这部电影没有动线。”

但作为一个日常工作就是看文章写文章的人，我倒觉得《夺冠》布局精巧、节奏明快、线索清晰，首尾照应。

电影的主体很明确：1981年、2008年和2016年三场重要比赛，横跨35年。串起35年的线索，是郎平的个人成长。

选材很恰当：1981年女排世界杯决赛战胜东道主日本自不必说；2008年北京奥运会中国队败给郎平带领的美国队，既有典型性又有戏剧性，还是关键转折；2016年里约奥运会没有选择“夺冠”的决赛，却选择了被分到“死亡之组”“不胜就打包回家”的关键一场，对战东道主巴西队——这比决赛更有看点。

再说人物，郎平从最早的主力队员到主教练，恰到好处地串起35年，她个人成长背后，是中国女排的成长，也暗合中国的发展变化。

而电影一首一尾教练与女排队员的谈话，点题之余，更清晰地展现了这种发展变化。

电影有如此清晰的架构，怎么能说“没有动线”？豆瓣评分能在7分以上，诚不欺也。考试命题作文能写出这种结构，基本分绝对稳了。

二

结构之外再看内容。有人说这部电影高潮全靠三场比赛本身的激烈，“还不如看比赛回放”；也有人说“像是截取了几段百度百科的说明，再搭配了一些女排队员的采访和回忆”。

一部电影，如果被剧透了依然能引人入胜，说明电影品质不错。三场比赛结果早已揭晓，很多人甚至完整看过比赛，但放上大银幕重新演绎，依然动人，难道不是《夺冠》的魅力吗？

当然，相比之下，《甜蜜蜜》路子更野，《中国合伙人》卖相更痴，都比“中国女排”这个题目好把握。而且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1981年比赛到2008年之间，直接以字幕衔接，确实是电影硬伤——不用镜头而是通过字幕、旁白来推动剧情，在我看来等同于作弊。

但从2008年到2016年之间，电影以快速跳剪的方式呈现主人公及世界的变化，这样高速的镜头语言，与她面临的紧迫压力是一致的。有人批评“缺少连贯性”“对选择回国的动机无法共情”——但我觉得无法共情是批评者自己的问题——昔日战友的离去，周遭人对自己的热爱闲言碎语，还有不管是否合理都挥之不去的“负疚感”，在这快速跳剪中得以呈现，成为郎平选择回国的情感动因——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电影中郎平与年轻时陪练教练的友情贯穿全剧

事实上，作为文字工作者，我挺希望同行学习《夺冠》的布局方式和内容取舍。比如有些人写正在进行的“四史”教育，去一次红色场馆，莫名就感悟了开窍了——这又不是道士炼丹吸了仙气。

《夺冠》花了很大篇幅讲新一代女排队员回到漳州老基地，墙上那一个个在缺少现代训练设备情况下生生打出来的印痕，成为连结两代球员的心弦，“夺冠”都是一点一点拼出来的——这不正是“不忘初心”吗？“初心”与“当下”的连结，靠的是这样的心弦共振，而不是虚无缥缈的“仙气”啊。

三

被人批评最多的，是“主题先行”“符号化”“脸谱化”“缺少情感逻辑”，比如郎平在青年时代是“一个吃苦耐劳的符号”，进入中年时代是“成功美国教练的符号”，再之后就成了“改革派的职业体育人的符号”。

可是巩俐明明贡献了层次分明的演技来拆解这样的“符号”。

比如第二场比赛，郎平率领的美国队，在中国主场、重要人物“亲自来”的情况下打败中国队后，她在翻滚的红旗和隐约的“卖国贼”声浪中面无表情地离去，直到晚上和女儿通电话才终于哭出来——在女儿代表的年轻一代思维模式中，她顺理成章地恭喜母亲职业上的成功，但处于不同时代“过渡期”的郎平，就算强大到对观众、网友的恶评置之不理，也很难摆脱自己内心的质疑：“我，是不是真的成了‘卖国贼’？”

老一代教练所处时代不同，但精神一脉相承

这样的迷茫、脆弱与追寻，在影片中处处草蛇灰线。年轻时的郎平对年轻的陪练说，“我们不可能打一辈子球”——这其实是她对自己的拷问。这也映照了当她成为中国女排主教练后，在意年轻队员的感情和感受，比如专门调查询问“你热爱排球吗？”又比如对着年轻的姑娘们喊，“去谈恋爱吧！”

单看“你热爱排球吗”，很容易让我联想到汪峰的名言“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很害怕郎平反复询问朱婷“为什么打球”，会给出一个“理想”“信念”或者万金油“热爱”之类的“标准答案”。甚至连主题曲MV穿插那句“成为你”，都让我觉得不妙。

女排运动员和绝大多数年轻人一样，都经历过迷茫

然而片中呈现朱婷的答案是坦然而现实的——“因为出身农村，搞体育比较容易走出来”“你去厂里打工，人家都嫌你高”。

那句“成为你”不是一种真正的期许，而是压抑后的发泄，随之而来就是反诘：“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就像十几岁开始打球的朱婷，多少人真正在这个年纪想明白自己要成为什么？大家不过是在父母师长选定的路上，茫然追求“你满意”。

郎平这一问，不是鸡汤，而是将自己“我们不可能打一辈子球”的个体拷问，延续到自己带领的年轻队员身上，她要的，是年轻人对自己未来人生的思考——“自己思考自己”，恰恰是我们多年来欠缺的。

这样的拷问，首尾两场教练与球员的谈话给出了答案。

吴刚扮演的第一代教练吐露心声，自己对球员的严苛，是因为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太需要一个胜利来鼓舞人心，太需要快马加鞭地追回失去的时间。

而多年后郎平呼应了这一段心声：“曾经一位外国记者问我，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这么看重一场排球比赛的输赢呢。我说，因为我们的内心还不够强大，等有一天我们内心强大了，我们就不会把赢作为比赛的唯一的价值。”

所以，逐渐强大的郎平能坦然面对失败，面对“国家队首次有人退出”去考大学。就像逐渐自信起来的中国人，从努力“为国争光”，到努力“成为自己”。

栏目主编：施晨露 文字编辑：简工博 题图来源：《夺冠》剧照

来源：作者：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