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能烧出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吗？

文｜张月寒

爱玲的魅力暗香浮动，《第一炉香》出一支预告片都能引起这么广范围的讨论。许鞍华导演这一炉烧着的香啊，围绕它的讨论也绵延烧了一年多。

最初我们得知选角名单后总不免诧异，甚至生气，但是很奇异地，最近看完这支预告片后，我的心反而平静下心来了。有的时候，喧闹的声音无论再大，该做的事还是得去做，该完成的还是得完成。从公布选角名单到预告片出来，观众自己的生活也经历了一年半。现实生活的故事和对这部电影的评价交织交叉，香味扩散，飞出去，又还是氤氲在自身。

预告片中几个画面我还是喜欢的。乔琪乔和薇龙发生关系后，从她阳台攀爬出去，半山夜色，颇符合我读原著时，对这一段的想象。男性“趁着月光来，也趁着月光走”，留下的，仍只是薇龙一人面对房中空无一人的黑暗。

有时我觉得月亮，也就像一个女孩子的心思，刚开始是这样，后来又是那样。一个晚上，一轮明月可以有千万种面貌，而有时一个女人的成长或哀伤，她的支离破碎或蜕变，也可以在一个晚上发生。镜头中那浓荫荫绿色底子衬着的那个月亮，因为我们都知道后来的结局，所以那皎洁，总让人唏嘘。

俞飞鸿饰演的姑姑，第一次出场时那个造型，也让我觉得可以说是从原著中走出来的。她是“一身黑”，是“黑草帽沿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好像也有“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只不过，面网的颜色由原著的绿色换成了电影中的黑色，只加了帽檐上一条绿色的缎带。难道是从道具层面考虑，绿网纱不好看？

不过，俞飞鸿还是适合穿黑，因为自身雪肤。苍白映衬着黑，不知道俞飞鸿这版姑姑能否演出一种迟暮美人的憔悴美感。我说的憔悴，不是面容神情倦怠，而是当一个灵魂不愿老去，或拼命试图重现昔日繁华，透出的的那一丝残忍、可悯。期待电影上映时，特写镜头对于这一段姑母初登场的描绘。

乔琪乔很多人觉得彭于晏不适合，然后提出自己的各种建议。一个文本，如果太经典，受太多人喜爱，人们对于其中的人物想象，确实会有自己的看法。我在这里大胆假想，乔琪乔如果由陈伟霆来演，如何？他确实有一种港式的英俊。看过他早期一部电影《出轨的女人》，他在里边饰演一个过于迷恋自己外表的男公关，我觉得这个角色他演得十分好。

其实男性，而且是真正漂亮的男性，迷恋起自己容貌来，也可以达到一种很癫狂、很忘我的境界。陈伟霆在那部电影中呈现的男性自知的漂亮，如果移到也深知自己魅力的乔琪乔，再饿得消瘦孱弱苍白些，是不是贴合？

围绕《第一炉香》预告片的文章，有很多选择比较重地批评许鞍华，甚至有人质疑她没读过原著。但是，如果之前看过许鞍华的作品，就不难推断出她不可能是一个没有读过张爱玲的人。《半生缘》的熨贴和质感，特别是曼桢角色的塑造，是让人难忘的。遗落红毛线手套的细节，拍得那么家常，却又能让人咀嚼出平常生活中爱情的惊天动地。

预告片给人的一个整体印象，是绿色调的突出。首先是香炉上斑斓的铜锈。薇龙穿蓝布罩衫走向姑母半山豪宅的俯拍镜头，是石绿。薇龙穿粉红色晨衣，背后映衬的是香港那种朦胧、透明的绿。半山的夜色，是墨绿。虽然张爱玲自己对于半山夜色的解读，是“紫”。但去过半山以后，你会觉得那抹夜，用绿好像也恰当。各种深绿浅绿嫩绿，浓烈交织，再配上独特的质感，让人觉得色调上至少是令人期待的。

但是，当纯纯的普通话台词一出，还是瞬间有点出戏。电影如果能用上海话、粤语、英语讲述，是不是会更具美感，而且原著中也点明了乔琪乔和薇龙，一个粤语不好，一个不会上海话，因此两人是用英语交流。方言台词电影有很多成功案例，比如侯孝贤的《海上花列传》。《海上花》原著是讲上海妓场故事，电影开篇那个群像镜头，喁喁的上海话一出来，一个高等妓女和恩客之间纠葛缠杂的故事，就立即扑面而来了。

我之前采访过宋以朗，张爱玲的遗产执行人。上世纪五十年代，张爱玲去香港，在他们家住过不短的时间。宋以朗说张爱玲和他母亲就用粤语交流。上海和香港，是张爱玲文学地标中两个重要城市。她后来写美国、写华盛顿，我觉得也好，但终究沪港，是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地理印记。

就像预告片里袅袅飘香的香炉镜头，张爱玲的“香”，裹挟着历史的气息，从四十年代一路飘到现在。她的香味，在不同时代，被不同影视主创，做了不一样的解读、重现。喜欢一个作者，其实也希望她被更多人知道，被铭记更多世。归根结底，这部电影或许也是一抹“香”。至于这段香究竟烧得如何，味道是否纯正，就让我们待到上映时，再去细细评断吧。

作者档案

张月寒

已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喧嚣》，长篇小说《花若瞳》。作品关注女性自我成长、情感困惑、都市心灵。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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