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拉特的马勒新境 | 鉴碟

文 | 高建

对于当代乐坛中最重要的指挥家之一西蒙·拉特而言，古斯塔夫·马勒无疑对其职业生涯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无论是履职伯明翰市立交响乐团期间那令人惊艳的唱片录音，还是与柏林爱乐乐团横跨三十载的两场“马勒六”，亦或是荣归故乡后在伦敦交响乐团的乐季重磅演出，每当这位卷发爵士挥动马勒笔下气象万千、绚烂绝美的旋律，收获的一定是业内外的交口称赞。更令人钦佩的是，拉特对马勒音乐的阐释和理解随着岁月流逝呈现出全然不同的崭新风貌，他对这些早已熟稔于心的作品进行的每一次演出都仿佛在开启一次全新的旅程。2018年，西蒙·拉特执棒的又一版《大地之歌》实况录音问世，从中人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位63岁的“马勒专家”对于这部核心交响文献有着怎样的新解，以及他与柏林爱乐之外的另一支德国交响劲旅——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碰撞出的奇妙火花。

在马勒的所有作品中，有关《大地之歌》的故事可能是最多的。无论是作曲家彼时在人生际遇上的坎坷起伏、对于所谓“第九交响曲魔咒”的刻意逃避，还是以唐诗为素材进行的诗歌转译，都让这部作品本身拥有了无数种解读角度。但我们最不应忽略的是，《大地之歌》是马勒创作生涯中堪称双引擎的两种核心音乐体裁——艺术歌曲和交响曲的极致融合，诗与乐、人声与管弦、格式要求与抒情乐思在这里所达到的平衡绝对堪称贝多芬、瓦格纳之后的又一全新高度，因而它在客观上也对参与诠释的所有环节提出了最严苛的要求。

第一乐章“人间饮酒悲歌”以铜管激越的吹奏开篇，男高音需要以充满英雄气魄的雄浑演唱先声夺人，随后却瞬时转变情绪，道出口吻中的无奈与苦涩。澳大利亚的瓦格纳男高音斯图亚特·斯凯尔顿在跨越极大的音区跃进和共鸣位置切换中表现出一流歌唱家的过人素养。作曲家在这一乐章的呈示部选择了两个情绪与色彩相近的主题，结合乐谱与唱词，我们可以明显听到斯凯尔顿在进入第二主题时对于整体音量和戏剧幅度对比都进行了细腻的收束和克制，拉特棒下的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总能在声乐进入之前的一小节中用平顺的力度变化将音乐情绪的行进方向明确地指出。在这一乐章的展开部，小提琴与单簧管的对答、加装弱音器的小号稳定的超高音吹奏以及马勒作品中带有鲜明个人风格的谐谑舞曲插部，都展现出乐团游刃有余的技术能力和协作意识。

而在第三乐章“青春”中，木管基于五声音阶的曼妙重奏，以及弦乐悠扬闲适又带有倦怠感的演奏，呈现出无比澄澈的声部对位，西蒙·拉特精心设计勾画的效果让我们更加直观地感受到马勒在音乐生涯后期对于传统复调写作手法的尊崇与研习。

没有任何悬念，当代最杰出的次女高音歌唱家之一、西蒙·拉特爵士的夫人玛格达莲娜·科泽娜再次成为这版演绎中最大的亮点。正如《留声机》杂志在对这张唱片的评价中谈到的：“科泽娜总能在歌剧般的起伏跌宕和艺术歌曲的字斟句酌间找到最恰切的处理方式，而她散发着银色光泽的嗓音一次次将音乐带入梦境。”

听听她在第四乐章“佳人”中段加速中以激动却又完全不失控的演唱勾画出俊美少年纵马驰骋、俘获少女悸动芳心的喧闹场景，再感受终曲“送别”的尾声，音乐以最浪漫的方式转入C大调，科泽娜以轻盈缥缈的嗓音吟唱出大地归春、旭日升腾的憧憬，对比之强烈实在令人惊叹。全曲结尾，那重复了七遍的“永远”每一次出现都将人们的思绪引入更遥远的时空，既充满怀恋、又指向未来……

对比西蒙·拉特此前的多版《大地之歌》录音和实况，我们不难发现随着年龄的增加和履历的丰富，指挥家的锋芒有所收敛，他更加倾向于把马勒置于德奥交响音乐传统和晚期浪漫主义音乐的谱系之中进行审视，从聚焦甚至是放大马勒音乐的不和谐、反讽、极端元素，变为更注重和声关系、更绵长的线条、在厚重和轻盈间的音响对比。如同杰出的前辈克劳迪奥·阿巴多，曾经追求绚烂丰沛音响效果的拉特也开始展现出让庞大的管弦乐团散发出室内乐声音的能力。在感受这份返璞归真的纯净之美的同时，我们也不禁畅想——在柏林履职了16年的西蒙·拉特是否考虑以音乐总监或者首席指挥的身份与这支慕尼黑的交响王牌有更紧密的合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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