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赵婷 激情难继，但好奇心永在
- 编辑：xal577
赵婷与《无依之地》主演“科林嫂”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
《骑士》拍摄现场
《哥哥教我唱的歌》海报
《骑士》剧照
2017年，随着奥斯卡影后“科恩嫂”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问了一句“谁是赵婷？”，这个问题慢慢开始成为了全球影人和影迷的“灵魂拷问”。
2020年，北京时间9月13日凌晨，38岁的华人女导演赵婷以《无依之地》获得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成为史上首位欧洲三大电影节最高奖的华人女导演之后，“谁是赵婷”的发问在互联网上枝蔓不断、持续发酵。
一番搜索之后，赵婷的身份足以让外界兴奋，她是好莱坞的“新宠”，是漫威新片《永恒族》的导演，是被寄予厚望成为首位捧走奥斯卡小金人的华人女导演……更为戏剧化的是，她是宋丹丹的继女。
然而，任何舆论的喧嚣，赵婷都无暇理会，电影《无依之地》将于今年12月4日在北美上映，赵婷此时已经与主创们启动了宣传之旅。这位看上去单薄瘦弱的女孩像是一位“女骑士”，始终特立独行，毫不畏惧荒原、荆棘和孤独，在她看来，路上所遭遇的一切未知，正是拍摄电影的魅力所在。
因为感兴趣于讲故事 学政治的人去拍了电影
赵婷1982年3月31日出生于北京，14岁就到伦敦一家私立寄宿学校学习，之后在蒙特霍利约克学院获得政治学学士学位——这是一所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南哈德利的女子文科私立学院，1837年由化学家及教育学家玛丽·劳茵创办。赵婷说，这所学校的“环境令人鼓舞，我不必提高我的声音，才能被听到”。
赵婷原本的职业计划是进入政治或法律领域，但毕业以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兴趣在于她的讲故事能力，遂决定进入电影行业。她到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就读，著名制片人、导演、编剧史派克·李是她的老师之一，而对中国影迷来说，这所学校最著名的学生，当属李安导演。
为什么会对电影感兴趣，赵婷引用了李安导演的一句话：“电影不是把大家带到黑暗里，而是把大家带过黑暗，在黑暗里检验一遍，再回到阳光底下，你会明白该如何面对生活。”赵婷表示，自己想让电影变得长久，给人一种永恒感，“而不是像社交网络上任何昙花一现的流行话题那样，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赵婷之前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有五位导演对她的影响特别大，分别是泰伦斯·马力克、李安、王家卫、贾樟柯和德国的维纳·赫尔佐格。赵婷说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对她有启发性的影响，曾经反复看了十几遍；李安导演在东西方文化交融方面，对她则有着启示作用；而贾樟柯导演做独立电影的信念则鼓舞了自己。
五位导演中，以《细细的红线》《生命之树》等闻名的泰伦斯·马力克堪称赵婷的“精神导师”，马力克毕业于哈佛大学哲学专业，后前往英国牛津大学深造，因无法认同自己的指导教授、英国哲学家吉伯特·赖尔的见解，而放弃了博士学位。马力克的影像风格和哲学思辨精神对赵婷影响很大，赵婷说她和摄影师都特别热爱马力克的电影，“《骑士》刚开拍的时候我们就觉得应该向马力克致敬，运用自然光来拍摄作品，和自然配合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赵婷所说的摄影师是来自英国的约书亚·詹姆斯·理查兹，在赵婷筹备个人第一部长片《哥哥教我唱的歌》时，她遇到了比她小两级的纽约大学校友约书亚·詹姆斯·理查兹，之后约书亚参与了赵婷的所有作品，也成为赵婷的恋人。
拍第一部电影时命运多舛，她几度面临崩溃
《哥哥教我唱的歌》是赵婷的首部长片电影，她担任了制作人并自编自导。影片先后入围了第31届圣丹斯电影节美国剧情片单元和第68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令赵婷开始在国际影坛崭露头角。
《哥哥教我唱的歌》描写了美国印第安土著人的生活，关注少数族裔人群和弱势群体，讲述了美国松岭印第安保留区中的人们现在的生活，并探寻一个男孩与他妹妹之间的亲情纽带。
这部作品的源头还要追溯到赵婷在纽约大学上三年级时，“三年级的时候要拍长片，但当时我觉得我没法在纽约拍摄作品。我那时临近三十岁，十分迷茫，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社会环境太嘈杂，我难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必须离开纽约。”就在那时，赵婷读到一篇关于北达科他州松岭保留地青少年高自杀率的文章，当地居民大都是印第安人，赵婷于是去了松岭，就在那里，她找到了创作灵感，前前后后修改了30多遍，完成了剧本。
当时，导演克里斯·哥伦布在纽约大学设立了一个扶持青年导演的计划，赵婷的《哥哥教我唱的歌》获奖，得到了10万美元奖金。
《哥哥教我唱的歌》拍摄过程堪称命运多舛，让她几度面临崩溃状态。那时，美国大量的独立电影公司开始倒闭，电影市场环境非常艰难，赵婷得到的总是坏消息：一次次得到资金即将到位的消息、迅速租好机器设备，然而就在开拍前，投资方又撤资了。赵婷说：“我当时已经处于麻木和绝望的状态。”由于投资方一再爽约，赵婷只有赔自己的钱。“有次甚至都已经建组了，之前承诺的投资又没落实。我就用自己的钱，付给每个剧组人员一半的酬金。”
最惨的一次是在电影开拍的前一天，投资方打电话过来撤资，晚上回到家，赵婷又发现家里失窃，一些值钱的东西，包括拍摄用的电脑、硬盘全都不翼而飞。“我坐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真的是一无所有，之前为这部电影筹备的三年心血全都付诸东流。朋友们鼓励我要坚持下去，最初电影计划的是100万美元成本，最终靠着仅有的10万美金，我拍成了这部作品。”
压力山大，紧张焦虑，身高一米七多的赵婷体重最轻时只有88斤，还掉了一颗后槽牙。幸运的是，《哥哥教我唱的歌》成功了，赵婷说这次的拍摄经历让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到拍摄第二部电影《骑士》时，她只有8万美金，但心情淡定多了，觉得自己“可以很好地驾驭这种小成本电影了”。
与“继母”宋丹丹相处，从有敌意到相亲相爱
去纽约读电影后，赵婷就开始了经济上的自力更生，她在酒吧等地打工赚钱，即使在拍摄《哥哥教我唱的歌》时面对那么窘迫的资金状况，她也没跟家里说过。宋丹丹后来发微博说，直到看了赵婷在拍《骑士》后接受的一篇采访，才知道孩子当时那么缺钱。赵婷说在拍《骑士》后拿到了奖金，她才还清了学生贷款，第一次有了医疗保险。
赵婷感谢父母给她了自由和尊重，父母从来没有停止过让她做真实的自己。“我成绩很差的时候，就像一个野孩子，只是画一些奇怪的日本漫画，写同人小说，他们对我放任自流，这是非常罕见的。无论是我的生父母还是我的继父母，他们在这一点上都很一致，都给了我充分的自由，从没有告诉我说你应该做这个你应该做那个。”
2017年，赵婷带着《骑士》去参加首届国际平遥影展，宋丹丹也带着儿子巴图去了平遥为继女捧场。对于赵婷在美国取得的成绩，宋丹丹会发微博“炫耀”，骄傲之情溢于言表，《骑士》获奖时，宋丹丹写道：“我们的宝贝女儿赵婷编剧导演和制作的故事片《骑士》获美国电影独立精神奖四项提名，并被授予表彰当年杰出女导演的邦妮奖。刚刚获得金球奖、奥斯卡奖和独立精神奖最佳女主角的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在颁奖仪式上宣布将与女儿合作拍一部电影。一个中国女孩，在别人的强大领地上独自闯荡且获得如此成就，我太激动太高兴了，必须和大家分享一下。今夜无眠。”
而关于与赵婷的故事，宋丹丹曾在其自传《幸福深处》时讲述过一些细节。
宋丹丹刚与赵先生结婚时，赵婷与赵先生的前妻一起生活，上寄宿学校。一天，赵先生接到前妻电话，说女儿因为一点小事与母亲吵起来一摔门走了，宋丹丹便与赵先生一起去学校接女儿。接上女儿后，先生和颜悦色地说“婷婷，你怎么不叫阿姨？”“宋，丹，丹”，赵婷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宋丹丹说自己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但是她也能理解孩子的心情，就努力做出“好阿姨”应有的状态，开始劝解赵婷，甚至还讲了自己15岁时和妈妈赌气的故事。宋丹丹教赵婷给妈妈打电话说对不起，说“妈妈我爱你”。听了宋丹丹的一番话，14岁的赵婷虽然当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是回家后还是按照宋丹丹教的，给妈妈打了电话，结果自是矛盾解决皆大欢喜。
从这之后，宋丹丹与赵婷的母女关系近了很多。后来宋丹丹和赵先生商量，赵先生又和前妻商量，同意把女儿赵婷接到爸爸这边住。自此，赵先生、宋丹丹和巴图的三口之家变成了四口之家。宋丹丹在书中写道：“过去我总说，我这一生最庆幸生了一个儿子，因为做女人太苦了。而现在，我又有了一个女儿，于是我很想教给她我之所以为的做女人的智慧。”
有一次，宋丹丹全家出去玩，夜深了，女儿闪进卫生间冲宋丹丹招手。看着女儿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的样子，宋丹丹问女儿什么事，结果赵婷定了定神，说：“你等会儿，等会儿啊，预备——起——妈咪。”听到这句话，宋丹丹抱住赵婷，哭了。
1998年，赵婷去英国留学，8岁的巴图把全部的压岁钱1400元兑换成100英镑寄给姐姐。女儿假期回国，给妈妈买了礼物，却送给宋丹丹一个自己做的泥塑，宋丹丹不平衡了：“凭什么只给你妈妈买，不给我买？”女儿哭了，说“我看你那么有钱，不知道给你买什么，我妈穷，给她买点什么她都高兴，我以为你就喜欢精神上的，我就给你弄点精神上的，这是我自己创作的，更有意义……”宋丹丹写道自己和女儿比着哭：“凭什么呀，我精神物质都要！”“那好吧，我下次给你物质还不行吗！”说着说着，母女俩就抽抽搭搭地抱到一起去了。
在平遥影展上接受采访时，赵婷坦承，只有在中国，人们才会给她“宋丹丹继女”等等标签。赵婷说：“我觉得还是要走自己的路，不应该被这些标签所束缚。”而对于自己的女导演身份，赵婷说：“我相信阴阳平衡，我觉得改变不是单一元素造成的。”
有很多事情比好与坏复杂得多 作品聚焦普通人的内心
2017年多伦多电影节上，赵婷导演的第二部电影《骑士》和“科恩嫂”主演的《三块广告牌》同时入围特别展映单元。“科恩嫂”看完《骑士》后激动地问：“谁是赵婷？”正是由此一问，才有了现在这部让赵婷大放异彩的《无依之地》，《无依之地》由赵婷监制、自编自导和剪辑，“科恩嫂”主演。这是赵婷第一次和职业演员合作，此前的《哥哥教我唱的歌》和《骑士》，她都是和非职业演员合作。
《骑士》是一部美国西部片，以一名受伤的野马竞技骑手为主角，讲述他如何在继续追逐驯马梦想和放弃梦想、与家人过上安稳生活间艰难抉择的故事。主演布雷迪就是就是南达科他州当地的牛仔。好消息是，《骑士》目前确认引进中国内地，档期待定。
赵婷讲述说，在拍完《哥哥教我唱的歌》后，她特别想拍一部关于西部牛仔的故事，讲述关于年轻人和土地自然的关系这样的主题。赵婷遇到布雷迪是在一个牧场里，“他正在驯马，我看到他的脸，觉得在镜头里面一定很好看。我去和他交流，问他马背上为什么有一块儿凸起的骨头？他回答我说‘这是上帝用来放马鞍的地方’，这句话让我很震惊。”
赵婷说她当时就想为布雷迪拍部电影，但是没想好怎么拍。两年后，布雷迪受伤了，在恢复的过程中两人聊了很多。“影片中布雷迪看手机上的那段视频真的是他受伤时的视频。片中他的妹妹就是他生活中的妹妹，也确实有自闭症。我的剧本一开始很短，只有55页，大概是一个大纲，后来我不断跟他磨合，一起完成了这个故事。他受伤后医生告诉他不能骑马，但布雷迪还是去骑马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的身份就必须继续驯马。这点非常感动我。”
而电影《无依之地》改编于《游牧民族：在21世纪的美国生存》，讲述一个60多岁的女人在经济大萧条中失去了一切，她作为一个居住在货车里的现代游牧民，踏上了一边打工一边流浪的旅程。“科恩嫂”在读过原著后迅速买下版权，然而寻找了很久适合的导演无果，直到她看了《骑士》，迅速向赵婷发出邀约。在2018年秋天为期四个月的拍摄中，她们与《无依之地》其他剧组成员一起度过了一段跟着厢式货车居无定所的游民生活。
与好莱坞电影善于造梦不同，《骑士》和《无依之地》中，赵婷反而是戳破了梦想，她聚焦平凡人生，关注普通人内心的孤独无助，穷迫和迷茫。赵婷说：“在任何一个小镇的人都会有类似的挣扎。你怎样去离开你了解与生活的唯一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却带给你强烈的归属感？当事情变得困难而其他人说你自己有问题的时候，这说明什么？留守与放弃意味着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有很多事情比好与坏复杂得多，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去了解他们和让他们引领我去聆听他们自己的故事。”
在赵婷看来，过去的几个月里，人们都经历了《无依之地》主人公一样的感受——对过去曾拥有的生活感到的巨大失落。“这就是你感到的空虚，你需要回归正常，同时这也会引导你接受现实，并最终接受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处境。这正是很多人现在所需要的。”
“爱上拍摄主题是一种必要 这会让我想了解更多”
赵婷的下一部作品是漫威电影《永恒族》，从10万美元的投资，到如今2亿美元的投资，也意味着好莱坞对赵婷的青睐有加。
《永恒族》由安吉丽娜·朱莉主演，定档于2021年2月12日北美公映，漫威总裁凯文·费奇谈到了为何会找赵婷执导《永恒族》时说，当他与赵婷会面时，赵婷带来了自己设计的多张视觉效果图来，“她的想法与执行力非常不错，我们力推这部电影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们相信，她会实现这部影片的愿景。”
赵婷表示，她对影片的想法是根植于对漫画的喜好：“我从小就喜欢漫画，这次拍片也是把自己的很多小心思都带进了漫改电影《永恒族》的设计。我也期待着更多东西方文化的结合，永恒族实际上可以引申到整个人类族群的历史中。”
生长于离异家庭，少小又独自离家生活，接受中西方文化的教育，赵婷的身上有种矛盾与融合的神秘力量，这让她会以另外的视角看待世界，看待电影，让她形成自己独特的电影风格。而她的人生经历与体验，又让她看待世界与人性的视角更为大气。也难怪，现在人们常以赵婷与李安做比较，认为赵婷将是李安之后，下一个将东西方文化融合得最好的华人导演。
赵婷说，她只是想把更真实和贴近人性的东西完整地呈现给观众，不想再去展现一些已经老生常谈的事物。“爱上拍摄主题是一种必要，这会让我想了解更多。曾有人对我说激情难继，但好奇心永在。对我来说，探索中发现的各种细微事物会让我保持兴奋感，而这也是我赖以工作的必需。”
文/本报记者 张嘉 供图/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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