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具现代性，更强烈的女性主义倾向

——评2019年版电影《小妇人》

◎对于已经拍摄了无数次的经典来说，从形式上创新显然是突破藩篱的一种途经。导演没有像以往的版本那样采用线性叙事，而是采用了交叉剪辑手法，先从现在时空倒推过去，将两个时空交织在一起，用影调来区分，这样的手法显得更有现代感和冲击力。

2019年版电影《小妇人》剧照

“女人必须结婚，否则就要死。 ”正在上映的2019年版电影《小妇人》中，书商斩钉截铁地对前来卖书稿的乔这样说。乔是《小妇人》四姐妹中的老二，她从小就矢志独立，并且不打算结婚，所以她给自己小说中的女人也设定了一辈子独身的结局。但是书商却说，不，这不可以，除非你的主角死了。显然这就是19世纪美国女人的生存状况。

《小妇人》是美国女作家露易莎·梅·奥尔科特1868年出版的一本半自传体长篇小说，以南北战争为背景，讲述了美国新英格兰地区马奇一家四姐妹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历程。该书问世以来广受欢迎，有数十种的译本风靡世界各国，销售上亿册。这部书19世纪30年代也被译介到中国，成为很有影响力的畅销书，中文译本至少四五种，深受同时代中国女性喜爱，也被视作教科书式的启蒙读物。书中四姐妹独立自律，勇敢追求梦想，散发着浓厚的女性意识，在今天看来也丝毫不过时。四姐妹秉持的婚恋观、生活理念以及人生选择，对现在的女性依然有着观照和启迪意义。

在世界范围内以该小说为蓝本的电影就有十几版，仅好莱坞就改编了数次，不少大牌演员诸如凯瑟琳·赫本、伊丽莎白·泰勒等都担纲过主演。历年版本的《小妇人》改编都很受瞩目，并多次获得过奥斯卡奖的提名。比如1950年版本就获得了当年的两项奥斯卡提名，并斩获当年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奖；而1994年版本也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奖的四项提名。

2019年版的《小妇人》令人耳目一新。导演格雷塔·葛韦格是近年来好莱坞颇有影响力的女性导演，她的作品总是聚焦探索女性问题，2017年凭借《伯德小姐》被提名奥斯卡最佳导演， 2019年她再次凭《小妇人》被提名最佳导演。

毫无疑问，格雷塔·葛韦格的《小妇人》无论在主题开掘上，还是影像语言表达方面都更具有现代性，女性主义倾向也更强烈。这主要体现在对四姐妹中的两个核心人物乔和艾米的人物塑造上。乔是四姐妹中最有性格的女性，自始至终都在追求写作的梦想，不想通过婚姻去依附男人。观众对乔没有嫁给倾心于她的英俊富家男孩劳里扼腕叹息，影片中也有不少的情节表现她和劳里的两小无猜、心心相印：两人在远离舞池的阳台上恣意狂舞、在蜿蜒的冰面上欢快地并肩滑行、在剧院里乔认真地看舞台上的戏剧，而坐在一旁的劳里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劳里是乔青春期最亲密、最信任的玩伴，按照劳里的话说，他见到乔的第一眼就爱上她了。但是当大姐梅格出嫁后，劳里找乔表白心迹，却遭到乔的拒绝，她告诉劳里，自己更想一个人，不想那么仓促地交出自由。格雷塔·葛韦格在表现这些情节时，细心的观众可以看出，乔一直只是把劳里看做“兄弟” ，她甚至戏谑地跪地送给劳里一只粗劣的戒指，这种性别倒错的举动，强调的是劳里其实是单相思。可是当遭遇亲爱的妹妹贝丝去世时，乔终于展现了软弱的一面，她对母亲说，如果这时劳里再来求婚一次，她一定会答应的。洞察一切的母亲盯着她眼睛问，“你爱他吗？ ”乔低头想了想，坦露自己只是想被人爱。她对母亲倾诉：“女人也有思想，有灵魂，当然还有正直的心；她们都有抱负，有才华，就像她们也有美貌一样。所以我听腻了别人说，爱情就是所有女人的归宿，我真的听腻了！可是……我好孤独啊。 ”

过去的几个改编版本，包括《小妇人》原著，乔最后的结局也是走向了婚姻，嫁给了一个年长的哲学教授，但是2019年版中，格雷塔·葛韦格却以幽默的方式让乔逃离了婚姻。她甚至将原本书中又老又其貌不扬的哲学教授，换成了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符合一切通俗的“金童玉女”设定，给观众更多情感的想象。影片结尾乔和书商谈判，她坚持自己书中的主人公谁都不会嫁，但是书商却说，为了销量，必须有个美满结局，于是设想了一个“伞下定情”的煽情场面：乔在家人的怂恿下，乘马车冒雨去火车站追赶巴尔教授，她在泥泞的小路上东奔西跑寻找教授的身影，巴尔惊喜地叫住了她，他们终于激情相拥，在大雨中激吻，场面和所有好莱坞电影中浪漫的场景没有差别，令人热泪盈眶。然而镜头一转，却是乔在报社和书商据理力争， “我整本书都在说我的主人公不结婚” 。书商再一次强调，“没有女人不结婚，不结婚就要死” ，最后乔要了6 . 6 %的高版权费，把自己的主人公“卖给了婚姻” 。

2019年版中艾米也被塑造得闪闪发光。过去观众不理解为什么艾米最后得到了劳里，似乎她不配命运如此的犒赏。而这一版将这一点阐释得十分令人信服。艾米从小就理性、洞察人心。小时候她苦苦哀求也没有得到乔的同意带她去看戏剧，于是她愤恨地找出乔藏在抽屉中的书稿，投掷到炉火中烧毁，她知道对乔干什么都没有比烧掉书稿更能击垮她。贝丝得了猩红热，艾米被送到有钱的姑妈家躲避传染，姑妈很快就看出她比乔更值得培养，更有希望嫁入有钱人家，以后支撑整个家庭。她被姑妈带到欧洲后，看到失恋的劳里游手好闲甘心堕落，狠狠地骂醒了他。而当劳里讽刺她也只是一门心思想嫁入豪门时，她却坦诚承认自己从小就知道要嫁入豪门，“因为作为一个女人，我没办法自己赚钱，就算我有了钱，一旦结婚就会变成丈夫的财产，如果有了孩子，也会成为孩子的财产，所以婚姻就是一个经济问题！ ”如此理直气壮，又清醒冷静、审时度势，从不做徒劳无功的幻想，这就是艾米的魅力。她很快就让活得迷茫没有方向的劳里爱上自己，就像漂浮的船只靠上了岸。婚姻问题就是经济问题，没有经济独立，就没有两性的平等。乔和艾米代表着那个时代理想女性的一体两面。据说格雷塔·葛韦格就是看到扮演艾米的演员几张霸气十足的照片，毫不犹豫地选中了她。

无论是原著还是过去版本的电影，作为父亲的马奇先生都有比较重的戏份，但在这一版中，他早早就随军去当牧师，几乎完全缺席姐妹们的成长过程，也没有表现他在经济上对家庭有所承担，反而是四个姐妹，尤其是乔，不停地想各种方法挣钱帮助家里。四个姐妹在父亲缺失情况下自我成长，这是导演有意对父权的淡化。

2019年版的《小妇人》同样获得了包括最佳导演奖在内的几项奥斯卡提名，虽然最后只拿到最佳服装奖，但是提名无疑也是对格雷塔·葛韦格在电影中影像语言探索的肯定。对于已经拍摄了无数次的经典来说，从形式上创新显然是突破藩篱的一种途经。她没有像以往的版本那样采用线性叙事，而是采用了交叉剪辑手法，先从现在时空倒推过去，将两个时空交织在一起，用影调来区分，这样的手法显得更有现代感和冲击力。影片表现过去四姐妹的生活往事，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如田园诗般恬静美好，而现在的时空色调则清冷沧桑，就像乔说的，没想到青春这么快就结束了，姐妹们离散在异地，各自打拼。而患病妹妹贝丝的慢慢死亡，也像潮汐在退去，虽然缓慢，但无法阻挡。

其实《小妇人》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都显得平淡琐碎，和中国现在的影视剧相比，它没有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什么洒狗血般出人意料的情感戏，它只是温婉地讲述了几个女性成长的故事，可是它透露的思想主旨、对女性困境的反思，尽管隔着一百余年，却依然让人觉得和我们息息相通，同气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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