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宝财哥，再见，谢园

2020年8月18日，61岁的演员谢园因突发心脏病离世。作为第五代电影人，他的离开，像是一段年华的淡去。

文｜黑麦

我们大多数人所熟悉的那个谢园，是《我爱我家》里的宝财哥，那是1993年上映的一部国产情景喜剧，英达导演，梁左编剧，梁左的弟弟梁天是谢园的好哥们，他在片中饰演贾志新一角。

从左至右依次为谢园、葛优、梁天

谢园扮演的宝财哥，甚至没有姓名，不过是众多剧集中的一个小角色。他是外来务工人员，在工地上忙活了一年，被老板骗了薪水，无奈之下，找到老乡保姆张凤姑，可来得不巧，家中无人，于是宝财哥和女友春花便动了邪念，大吃大喝过后，“暂借”了各类物品六大包，并自我承诺，“革命胜利”后加倍奉还。正在他二人寻思如何搬走赃物的时候，傅明老人提前回家，于是，闹出一出更大的喜剧。

谢园在这集的出镜堪称经典，也给观众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那时很清瘦，“的确良”褂子穿身上有一种违和感，衣衫里脏兮兮的跨栏背心，才是他的真正行头。宝财哥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初入贾家的时候，他还戴上了一副银色框架眼镜，给穿着工地鞋的这位年轻人带来更大的反差。

电视剧《我爱我家》剧照

宝财哥吃饭时，是蹲在椅子上的，筷子用得像小铲子一样，三下两下，便把饭菜消灭干净；他在闯入别人卧室时，也不住地忧郁，身体虽然僵直，脚下的步子却不听脑袋使唤。确实，宝财哥不是典型的坏人，在这部喜剧中，也几乎没有“真坏人”的存在，宝财不过是被人利用，走投无路，从而走上邪路的年轻人。谢园在表演时，似乎总是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只不过那装出的微笑，常常被藏匿在他的惊恐之中。

在电视剧上映近18年后，有一天谢园在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走出门时才发现，点单的工作人员在他的杯子上标注的名字是“宝财哥”。这确实让一位演员哭笑不得，因为这个角色当然算不上是谢园表演生涯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不过，宝财哥深入人心的形象总会给人带来一种亲近感。

谢园的表演生涯是从80年代初开始的，那时候的人们，似乎都沉浸在一种与文学有关的氛围里，电影行业也不例外。

1981年，谢园出演影片《新兵马强》出道，随后主演了陈立洲的电影《心灵的呼声》，在饰演《一个和八个》中的反派奸细时，谢园似乎也在表演中，找到了塑造“正面以外”的感觉。

电影《一个和八个》剧照

《孩子王》是1987年上映的一部电影，导演是陈凯歌。影片根据阿城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讲述的是“文革”期间，插队七年的知青老杆，被抽到云贵山区的某简陋小学担任老师，知青伙伴们称他为“孩子王”。他发现政治学习材料多如牛毛，他发现学生们没有课本，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把课文抄在黑板上，然后让学生们抄在本子上。

这是一部没有太多戏剧冲突的电影，犹如很多知青一样，老杆也是想凭一己之力，改变农村知识落后的现状。但是他所对抗的，是一个依然崩塌的教育环境，是一个落后与失衡的教育体系，这也预示着他的结局——打道回府，他所能对抗的，只是在树墩上刻下抱怨的话。

电影《孩子王》剧照

阿城写，早晨有雾，雾里的太阳都是白的，白太阳。谢园在电影中的出演，有一种浪漫的气质，白的雾，白的太阳，白色就是眼中的一切，这个皮肤发乌的孩子王，和大自然全然一体了。他的表演，像是找到了一种自由与限制之间的广阔，一种历史洪流中并不太坚毅的抵抗，一种特定时空中扭曲的压抑。

老杆在读到王福的作文时，我们会有透过他的表情，感到一种注定的遗憾。王福的作业名叫《上学》，他这样写道：

我家没有表

我起来了

我穿起衣服，我洗脸

我去伙房打饭，我吃了饭

我洗了碗，我拿了书包，我没有表

我走了多久，山有雾

我到学校，我坐下，我上课

同样是在阿城的作品《棋王》中，谢园也完美地演绎了第五代电影人的理想主义。这个充满禅意和侠士的棋手，追求精神的清净和绝对自由。记得在读小说的时候，有一段关于王一生的描写是这样的：“听见前面大家拿饭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

电影《棋王》剧照

这是王一生对食物的虔诚展示，也是作者对于时代的刻画。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吃相，大概也就是偷食中的宝财哥了。在多年前《新京报》的一篇采访中，谢园曾这样说道：当年我们的真诚是一扎就疼的，后来我一个人又回到了拍摄地，坐在云南的那个角落，马帮的铃声传来，人生在冥冥中的那样一刻凝固了。而现在无论我们怎样针灸都无法触到那个穴位了。

在90年代初期，谢园、梁天、葛优是银幕上的“喜剧三剑客”，王朔编剧的电影《顽主》也曾经是按照这个组合的搭配而著的，但是由于谢园的档期，最终换成了张国立。

1994年时，谢园、梁天和葛优，终于走到一起，合作了电影《天生胆小》。在这部轻喜剧中，谢园饰演的马强并没有流露出特殊身份的焦虑与不安，他穿着红色的牛仔衬衣，叼着香烟，露出坚毅的表情，在平淡的故事叙述中，一切仿佛都在孕育着变化的发生，足球、市民、城市… 警察与劳改犯结下友情，梁天说，警察嘛，说白了就是国家机器，甭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兹要是你犯他们手里头，就得拉下脸来收拾你。此时马强脸上露出的表情，意味深长。

电影《天生胆小》剧照

如果翻看《爱你没商量》《大喘气》《无人喝彩》《离婚》《爱情帮你办》这些2000年前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与今天截然不同的世界。那种真实与从容与今天渐行渐远，谢园是同时代最好的演员之一，他经历了那段珍贵的岁月，也融入到了那种最深刻的情感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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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爱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