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与战争的隐喻，残忍得迷人

作者：胡不归

七月上旬，原定于今年上映的由吉尔莫·德尔·托罗监制的惊悚片《鹿角》，宣布加入圣迭戈漫展线上活动。影片延续了托罗一贯的“暗黑”风格。在托罗几十年的电影执导生涯中，《潘神的迷宫》也是他不得不提的优秀作品之一，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提名，实属托罗的个人趣味和大众口味平衡得最好的电影。

托罗生于拉丁美洲，深受这片大陆上鬼怪与神灵的吸引，擅长融合黑暗与诗意、魔幻与现实以及怪物世界，给观影者带来既光怪陆离又浪漫天真的体验，打造实打实的成人童话。《潘神的迷宫》中也体现了这种强烈的“托罗风格”，半人半羊的潘神、巨大的癞蛤蟆、诡异血腥的无眼怪，扮相既让人望而生畏，又令人那个对光怪陆离的隐蔽世界欲罢不能。

电影的背景设定在二战时期的西班牙。12岁的女孩奥菲丽娅跟随即将生产的母亲前去与继父会合，她的继父是佛朗哥独裁统治下的法西斯军官。在军队驻地，奥菲丽娅终日面对法西斯的暴行，痛苦又孤独，这时出现了一个精灵潘神，告诉她，她其实是地下王国的公主，只有完成三个任务才能重回地下王国。

《潘神的迷宫》依然是一部暗黑风格的电影，用着童话的方式，讲述战争的故事。这部影片成为托罗大众接受度最高的电影，并不是意外。用童话讲现实，是越来越多人偏好的一种手法，信手拈来固然简单，但要将两个世界融合好却并不见得容易。《潘神的迷宫》让人叫好的地方正在于此，三个奇幻瑰丽的故事，处处带着耐人寻味的隐喻，又映衬在电影的二战末期背景下，使电影的基调又残忍又迷人。

奥菲丽娅需要完成的三个任务，占据了电影的主要情节，这三个挑战所隐喻的，恰好是二战前后西班牙政治的发展。第一个任务，奥菲丽娅需要把三颗宝石喂给盘踞在古树中的巨大蟾蜍，从它身上拿到一把钥匙。结合西班牙发展的历史，不难看出这只巨型蟾蜍所隐喻的是腐朽没落中苟延残喘的波旁王朝，那把钥匙则是通往西班牙未来的钥匙。奥菲丽娅拿到钥匙后爬出树洞，外面下起倾盆大雨，漂亮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沾满泥土。她完成任务后并没有得到任何奖励，而是面临新衣服被弄脏的担忧，同时也在暗示波旁王朝土崩瓦解后的西班牙，依然没有迎来光明的未来。在这里，树洞口联结起了童话世界和现实世界，有几分像《爱丽丝漫游仙境》的兔子洞，也使得两个世界的过渡自然而然。

第二个任务是整部电影最具有魔幻色彩的地方。奥菲丽娅需要到地下恶魔无眼怪的宫殿，用蟾蜍身上得到的钥匙打开宫殿的三个柜子中间的柜子拿出东西后离开，在这个过程她不能偷吃任何餐桌上的东西，否则就会唤醒无眼怪将她吃掉。无眼怪的原型取自希腊神话中，宙斯的情人拉弥亚，在这里被赋予了浓厚的哥特色彩。这个任务中，奥菲丽娅并没有按潘神的指示，而是打开了左边的柜子取出一把匕首。这里奥菲丽娅的“反叛”已经十分明显了，她不打开中间的柜子，意味着当时的西班牙已经无法走中间的温和派路线，只能选择左翼（左边的柜子）社会主义道路，与佛朗哥领导的右翼法西斯主义进行战争。

在这次的任务中，奥菲丽娅由于贪吃而唤醒了无眼怪，差点命丧怪物之口，搞砸了这次任务，使得潘神愤怒异常。这也基本契合了西班牙内战的结局——共和国被颠覆，佛朗哥领导的右翼势力建立起法西斯政权。

潘神交给奥菲丽娅的最后一个任务，也将影片中的魔幻与现实彻底结合在了一起。他让女孩用地下宫殿拿到的匕首杀死刚出生的弟弟，用弟弟的血打开通往地下宫殿的大门。她抱着弟弟从军营驻地逃出，但并没有伤害弟弟，而是死在继父的枪下，死后的奥菲丽娅终于来到了闪着金光的地下王国。甫一听，这是一个有些许遗憾的童话故事式的结尾，但是，在托罗的镜头下，一切远没有这么美好。奥菲丽娅倒下的那一刻，革命军赶来了，但此时已经无法分辨女孩的眼中，到底是真的有那样一个世界供她栖息，还是潘神和地下宫殿只是她在孤独中幻想出来的陪伴。而潘神的“迷宫”，不仅在于打开地下王国大门的重重阻碍，也在于幻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如迷宫般令人迷乱。

在这里，托罗给出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但基本已经可以看出电影中每个人物所带的隐喻了。继父作为右翼纳粹势力的一支，代表的无疑是独裁者佛朗哥政府，奥菲丽娅则是在迷雾中摸索前行的革命者，新出生的婴儿代表这个国家孕育中的未来，所以独裁者与革命者都需要得到这个孩子，而那个神秘的地下王国则是革命者梦想中的一番天地。

《潘神的迷宫》能够将瑰丽的童话与泥泞的现实融合，表达出深刻的主题，也在于他选择了一个很好的视角——儿童。12岁的奥菲丽娅生于战乱，痛恨战争，却又始终处在童真的年纪里，她是纯粹的、善良的、坚强的，是所有观众的引导者，才使得现实与魔幻高度融合，隐喻与诗意也并行不悖。（胡不归）